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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君梅——」雅之全身一震,聲音也抖了。

  「雅之——」君梅舔舔唇,聲音竟是乾澀的。「我——哎!雅之,我該怎麼說呢?」

  志文詫異的皺起眉心,看看君梅又看看施良。

  「怎麼回事?誰來了?」志文問。

  略微有點顯得胖的施良攤開雙手,聳聳肩,竟是無言。

  「君梅,說出來,誰來了?」志文的神色也變了。他發覺四個人之間的氣氛僵得令人呼吸困難。「誰在外面?」

  君梅嘴唇一動,同情的,憐憫的,矛盾的,無奈又無以為助的眼光停在雅之臉上,她實在是想說一些話的,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君梅——」雅之掙脫了志文,沖上前去一把抓住君梅的手,她美麗的眼中已盛滿了淚水,她激動的,顫抖的說:「君梅是不是——」

  君梅咬著唇,緊緊的咬著唇,終於歎一口氣。「你——自己看吧!」她指著門邊。

  在門邊黯淡的燈光下,似真似幻的站立著一個高大的人影,一個只要雅之閉上眼睛就能看見的熟悉人影;但是——怎麼可能呢?這兒是馬尼拉,怎麼可能呢?不是她又在作夢吧?最近所有的事都像夢般的不真實,她一一定又在作夢了,一定是作夢!

  「君梅——」雅之只感覺一陣無可抗拒的昏眩,身體軟弱的搖晃一下,君梅立刻抱住了她,「這——不是真的!」

  君梅眼中也浮現了淚影。她希望雅之得到幸福,她希望幫助她的朋友,然而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叫她怎麼做?怎麼說?她甚至不敢看呆在那兒的志文!

  舞池中的人都繼續跳舞,有幾個靠得近的已發現了他們不平凡的異樣,卻也不好意思過來,他們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怎能多事?

  志文似乎再也忍受不了的大步走向門邊,雅之驚呼一聲,更快的撲著過去,她並非想阻止志文,她只是——心弦快要折斷,整個人快要爆炸了。

  靠在門上,支持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終於看清那似真似幻的熟悉人影。一件牛仔襯衫,一條牛仔褲,顯得又髒又亂的頭髮,留得好怪的滿臉鬍鬚,是一個陌生的形象,但那沒有黑眼鏡遮掩著的眼睛——哦!上帝,那眼睛,雅之以為自己死了,到了美麗的天堂,見到最美、最好的一個天使。那眼睛裡的深情排山倒海而來,那不只是驚心動魄,難以抵擋,她簡直一完全被溶化了!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上帝,怎麼可能呢?那眼睛是——屬於亦凡的!

  「你——你——」雅之喘息的瞪著他。「不,不是真的,不——一」

  那十足像亦凡的眼睛眨了一下,光芒一閃,跌落下來,是——跌落了一粒星星?

  志文輕輕扶住雅之,冷漠的,嚴肅的,威嚴的對著那黯淡燈光下的人。

  「不論你是誰,不論你有什麼事,你立刻離開,不要打擾我和我的未婚妻,」他冷硬的說:「我們的客人正在等著我們,舞會要繼續!」

  高大的人影恍若未聞,只專注的對著雅之,他那凝視——雅之的心再一次碎成片片,痛得無法忍受。 她搖搖頭,真是亦凡?或是君梅想出來騙她的花樣?這分明是白天在酒店見過的人,他怎麼會是亦凡呢?亦凡是那麼英偉不凡,這個人——這麼亂,這麼髒,這麼憔悴,這麼滄桑,這麼風塵僕僕,可憐兮兮,他怎麼會是亦凡?。那個受到數不清包圍,輕易得到了雅之的全部癡心又髓手拋棄的臺北第-號浪子?

  「君梅騙我的,」雅之振作一點,她喃喃自語。「是君梅騙我的,不會是真的,不會是——不可能——」

  「雅之,」志文的聲音好嚴厲。「不要再發瘋了,跟我進去,我們繼續跳舞!」

  雅之一抖,掙開了志文的手。這個時候,她根本無法考慮志文的感受,她的靈魂,她的思想已離她而去。

  「請告訴我,你——是誰?」雅之目不轉睛的,「我見過你,是不是?中午在酒店裡一次,又在酒店門外一次,一直都是你,對嗎?你假裝他來騙我的!」 君梅慢慢走過來,她看見志文已變得鐵青的臉,她好擔心,好惋惜,好矛盾,怎麼辦呢?

  「雅之,」她歎一口氣,抓住雅之冰冷顫抖的手,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臺北的冬天。「沒有人騙你,他是亦凡,斯亦凡,他來了!」

  雅之頓時一陣昏眩,又一陣搖晃,她堅強又努力的支持住了。這個時候,她絕不能倒下去。但是,她沒聽錯吧?君梅說斯亦凡,她終於又聽見這個名字,亦凡!

  「亦凡——」雅之再也控制不住成串的淚水落下來。「亦凡,你——怎麼會這樣呢?」

  亦凡搖搖頭,再搖搖頭,歷盡了幹辛萬苦,受盡了自己內心矛盾感情的折磨,在全然無望中又見到了雅之。他只想來道別的,或者也不是道別,他只想來看一看,他聽見雅之在電話中叫嚷今夜的舞會,他千方百計的得到了此地的地址。他真的不存任何希望,他真的只是想看一看,或者只是道別,就算是一個朋友,到了馬尼拉也該打一個招呼。從船長那兒拿到一個月的薪水,他就來了,雅之可愛如故,然而——人事全非了!

  「我來得正是時候,」這是亦凡的第一句話。是亦凡,千真萬確是他的聲音。「我該恭喜你的,是嗎?」

  「但是——」雅之無法使自己眼光移動分毫。

  「我明天一早回臺北,」亦凡是平靜?或是無情?他竟來恭喜她?「很高興你得到幸福!」

  「亦凡——」雅之心中有幹言萬語,卻不知該說什麼。

  「很高興能在另一片土地上看見全然不同的你,」亦凡又說,眼中光芒斂盡,也失去了星輝。「我要告訴你,以往、現在和將來,你始終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孩!」

  雅之的嘴唇綻開了一個好溫柔、好溫柔的淺笑,淺笑未曾斂盡,淚水又湧上來。然而他——怎麼變成這一副令人心酸、心痛的落魄模樣。「你怎麼來的?我想知道!」她吸吸鼻子,惻然說。」

  「你知道——我總想出國,」他說。故意用不在乎的語氣。「我說過要出來闖一闖,我上船!」

  「你是那艘臺灣貨輪的船員?」雅之醒悟了,心痛得更劇烈,他——是來找她的嗎?「你——為什麼這樣傻?」

  「我是個好高騖遠的出國狂,我是個名譽掃地的浪子,」他笑了,是在笑嗎?亦凡,他還是驕傲的。「你是知道的,我無法長久困在一塊土地上,正像我不能長久對著同一張女孩子面孔!」

  雅之用手背抹抹眼淚,是她傻!一見到他就失魂落魄,原來他——仍是一成不變,他根本不是因她而來,她又——表錯了情!

  她突然記起志文,她那擁有最好條件的未婚夫。她轉臉一望,看到他冷峻、嚴厲的臉,看到他眼中似有受騙後的怨恨,看到他不屑的冷笑,志文——她輕輕透了口氣,心中反而輕鬆了。不屬於她的終不會抓牢在手心——她也沒有刻意去抓過,就算訂婚也是志文逼她答應的——是逼吧?她是在無可奈何中點的頭。如果今夜失去一切,她也不覺可惜,畢竟,那不是她一心追求的真愛!

  她笑了,輕鬆的笑了。「我很累,志文,麻煩你送我回家,好嗎?」她像深海中的水般平靜。

  或者——情在深時是絕對的平靜,一湖止水般的平靜,大徹大悟後的平靜,是這樣的嗎?

  平靜!志文皺皺眉,冷硬的說:「我希望你給我一個合理的、令人信服的解釋,」他看亦凡一眼。「我不能忍受再有這種莫名其妙的事發生!」

  「你放心,」雅之溫柔的笑。「所有的事都會圓滿解決,我可以保證!」

  志文臉色緩和了,君梅卻皺起眉,冷眼旁觀又熟知雅之個性的她已意識到會發生什麼事了!

  「雅之,不必這麼做的!」她握住雅之的手。「志文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不要勉強我,我不想不快樂一輩子,」她輕輕掙脫君梅。「這些天我一直有在演戲給人看的感覺,很吃力,很虛偽,君梅,這真的演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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