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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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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許不該說什麼,也不該打這電話,」士廉非常婉轉的。「但是——我想了很久,考 慮了很多,我覺得——你該再考慮一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說。她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承認,許多事她都明白,卻拒絕考慮 或承認。 「我的意思是——倩予,四年前的事或許是一個遺憾,一個錯誤,如今有機會了,為什麼不彌 補或糾正一下?」他說得很含蓄。 倩予的臉色變了,眼中也有了淚光,但——她倔強的維持著聲音的平靜、冷漠。 「我記得你祝福過我和大澤。」她說。 「是——我祝福過,」他是不善言辭的老實人,聽得出來他是盡了全力。「可是——事情不是我所想像的,杜非也不能只單看表面——」 「心穎一定對你說了很多。」倩予笑了。 士廉一定臉紅了,雖然萬里之隔,倩予似乎也能看到。她為自已略有嘲諷的語氣不安,她不能這麼對士廉,士廉不像其他人,士廉對她,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 「倩予,請原諒我,也許——我太多事了,我沒有資格說任何話,我知道。」他說:「只是——我不希望你後悔或是遺憾,真的。」 倩予沉默,她知道士廉是真的關心她,但是她——她也有她的難處,她能為同一個人而傷父母的心兩次? 「我對大澤英雄絕對沒有成見,可是日本人——我無法對日本人有好感,」他說:「日本人曾經那樣欺淩,壓迫過我們的國家,在感情上我容不下他們。我知道這種狹義的民族意識很傻、很蠢,也會被人笑話,這是真的。而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女孩子。」 倩予已經完全清楚了,士廉是因為不能接受她的丈夫是一個日本人而提前離開臺北,與他的感情是無關的,士廉是真的喜歡她,而又從沒想過要得到她,佔有她。士廉,士廉,怎樣的一份感情。 「很抱歉,」她吸一口氣。「但決定的事不能改變,我對大澤——也有感情。」 「對杜非還有情嗎?」他突然問。 她目瞪口呆,對杜非還有情嗎?叫她怎麼回答?又——怎能回答。 「我——沒有想過這件事。」她硬看頭皮說。 「那麼想一想,好不好?」他柔聲說:「世界上已有太多遺憾和悲劇,我不想在朋友身上再發生一件。」 「現在再想,豈不是太遲了?」她輕聲說:「結婚的事已經在籌備了。」 「只要真心去做一件事,永遠不會遲,」他立刻說:「我知道伯母對杜非成見很深,可——你想過沒有?結婚的是你,幸福也是你的,伯母雖是你母親,她不能也無法替你生活。」 「這道理——我明白,士廉,就算我想一想又怎樣?事情又怎能改變呢?」她說:「你和心穎的好意和關懷我都心領了,你從小對我好,士廉,我是明白的。」 「不,不,我不是說我們,」士廉急切的「我們怎樣都沒問題,重要的是你和百合。」 百合!她心中一緊,每次想到百合,她都是這樣子,百合是杜非的女兒,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是不是——百台和杜非也有權知道這件事? 「大澤——會對百合好,我有信心。」她勉強說。 「誰都會對百合好,她原是個人見人受的孩子,」士廉是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嗎?這是長途電話啊。「你不覺得這件事早點讓杜非知道會好些?」 「我們會帶百合去日本。」她說。 「倩予,你怎麼了?」他問。「躲到日本就能解決問題嗎?我想——這事不可能瞞一輩子。」 「我也沒打算瞞一輩子,是媽媽緊張,」她已不能再保持冷靜了。「我不在乎杜非知道,孩子是我生的、我養的,他——沒有資格說話。」 「他是百合的父親,你別忘了。」士廉歎一口氣。「倩予,我現在才知道我講什麼也沒有用,是不是?我——也不講了,無論如何你記住一件事,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始終是站在你這邊的。」 「謝謝,士廉,」倩予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掉下來。「有你這句話,我安心好多。」 「那麼——好好休息,」他又輕歎一聲。「你的婚禮我不能參加,不過以後我們還會見面的,是不?」 「是,是,當然——」她的眼淚不停的流。「我永遠記得——你為我做的一切。」 「我為你做的一切?」他不知是笑,或是歎息,聲音卻是充滿遺憾和無奈的。「你根本不讓我為你做什麼。」 「士廉——」她大吃一驚,難道士廉對她也有怨恨?怨當年她不肯接受他的一臂之力? 「抱歉——哎!祝福你,」他顯得有些慌亂。「再見,再不掛電話下個月我會破產,再見。」 她輕聲說再見,然後放下電話。 她沒有立刻進浴室洗澡,她坐在沙發上發呆。似乎周圍的人都不贊成、不喜歡她的這次婚姻,父親母親是無可奈何的接受了,大澤總比杜非好,他們是這麼想。但是她呢?她嫁大澤是否也是無可奈何? 她的心亂了,思想也亂了,亂得——完全理不出個頭緒來,她是不是也無可奈何呢?是不是? 紊亂中,她也無法好好考慮對與錯,她撥了大澤住的酒店的號碼,接到大澤房裡。 「大澤英雄。」低沉而性格的聲音,不因疲倦而失色,總給人一種安全感和信心。倩予安心了一點,大澤是出色的,有他本身的好條件,她也不全是無可奈何。 「大澤,我是倩予,你在做什麼?你怎麼了?」他一連串的問。「發生了什麼事呢?」 「不,沒有,」倩予否認。「只想——跟你聊聊。」 「睡不著,是嗎?」他笑了。「我剛洗完澡,也睡不著,可能太興奮了,還有二十天就是我們的大好日子,是不是?我們會是最出色的一對。」 「哎——是的,」她吸一口氣,想說的話說不出口,大澤對她是一心一意的。「剛才——跟媽媽通電話,她叫我們晚上去吃飯。」 「一定去。」大澤開心的。「我在羅馬替她買的鱷魚皮皮包正好送給她。」 「你什麼時候去買鱷魚皮皮包?我怎麼不知道?」她叫起來。 「你在午睡時我悄悄去的,想讓你驚訝一下。」他笑得好孩子氣。 「你這人——」她輕歎。大澤對她那麼好,連對她的家人也一樣,她還能說什麼呢? 「你好像不怎麼滿意哦。」他問。 「不必買這麼貴的東西,媽媽用不著,」她只能這麼說:「她只是個普通的主婦。」 「我不是討好她啊!是一點點心意,真的,」他說:「下次我不再買就是。」 她沉默半晌,她不是想和他討論這個問題的。 「大澤,有一件事,」她鼓足勇氣說:「我只是假設,如果——我不想現在結婚,你會怎樣?」 「我會等,等到你想結婚的時候,」他說:「但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假設?」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矛盾。」她說。 「因為杜非?」他敏感得很。「他來找你?」 「我沒見過他,你知道他受傷在醫院,」她說:「我只是想——這麼匆促就結婚,對你不太公平。」 「你不答應才是不公平。」他說。 「不——大澤,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對你的感情到底有多少?」她問。 「這——重要嗎?」他呆怔一下。「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就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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