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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杜非盡了最大的努力,看了一眼自己的腳——老天!他幾乎再一次昏過去,那右腳——幾乎前後倒轉了,好家誰用殘酷的方法把他的腳扭轉一般,他的腳——完了,是不是?那景象實在太恐怖,前後倒轉的腳——心中一驚,人又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彷佛一直有很多人、有很多聲音,又很忙亂似的,他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又做了許多夢,夢中呢——似乎只有一個人,是的,只有一個人,!他的夢中從來都只有一個人——

  然後,他醒過來,發覺自己躺在醫院的白色病房裡,右腿已上了石膏,吊得高高的,劇痛減低了,只覺得麻木——是打了止痛針吧?

  房間裡擺滿了花,卻沒有人。

  小周呢?小周應該陪著他,除了杜非每月付他錢外,他們之間還有一份情誼,小周呢?難道因為他受了傷,不能再拍戲,小周就離他而去。

  “小周——”他叫。發覺自己的聲音微弱得,連自己也聽不見。“周信義——”

  沒有人來,難道沒有人聽見他的聲音。

  他們應該替他請特別護士的,是不是?他付得起錢,他們為什麼不做?那些沒有良心又沒有大腦的傢伙,只想靠他賺錢,他一有難,那些傢伙就跑光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簡直該毀滅才對。

  又過了一陣子,房門輕響,有人進來了。他費力的望一眼,是小周陪看一個女孩子——女孩子?!他的心一熱,但——立刻又變冷了,是心穎。

  “杜非——”心穎顯然被嚇壞了,她臉青唇白,手腳發抖。“杜非——怎麼弄成這樣的?”

  話一出口,她就哭了。

  杜非心中很感動,因為心穎的淚是真誠的。

  “我——並不太嚴重,都是輕傷。”他微軟的聲音說。

  “還說不嚴重?”小周的臉發青,雙眼深陷。“昨天送來時——簡直嚇死人,腳不說,肋骨也斷了兩根,還有腦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到震盪!”

  “杜非——”心穎在床邊哭得一塌糊塗。“你——你——”“我不會有事,你放心。”杜非說:“我——是打不死的杜非,記得嗎?”打不死的杜非?

  第十章

  心穎陪了杜非整整一夜,擔心害怕的坐在床邊,望著發高燒,昏昏迷迷,滿口囈語的杜非,心中理智與感情也激烈的交織著。

  是感情與理智。二十二年來,她從來沒有這麼矛盾、這麼痛苦、這麼難以下決定,不過——也都過去了,天亮之後,她吩咐了特別護士,然後悄然而去。

  她沒有回家,直奔到倩予那兒。

  睡眼惺忪的倩予詫異的替她開門,不明白她為什麼這個時候淚流滿面的站在門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心穎,”倩予一把抓住她冰冷顫抖的手。“你怎麼了?什麼事?快進來,你——從那裡來的?”

  心穎只是搖頭,不停的搖頭,淚水也不停的流。

  “心穎,別嚇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倩予抓住她的手不放。“我昨天深夜才從美國飛回來,什麼都不知道,心穎,你說話啊!”

  心穎慢慢的收住眼淚,慢慢的使自己平靜下來,臉色卻還是十分蒼白。

  “我不管你有多恨他,也不管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你——必須隨我走一趟。”心穎說得斬釘截鐵。

  “什麼意恩?你要我跟你去哪裡?”倩予問。

  心穎深深吸一口氣,抽噎的說:“醫院。”

  倩予皺眉。心穎沒有不正常吧?隨她去醫院?去做什麼?或者——誰?

  倩予的心莫名其妙的緊縮了一下。

  “什麼意思?心穎,你——”倩予的臉色也變了。

  “杜非——在醫院。”心穎咬著牙說。眼淚又唏哩嘩啦的往下掉。

  “杜非?!他——怎麼了?”倩予也是大吃一驚,但她還能維持鎮定。

  “他受傷了,神智不清,”心穎哭泣著說:“腳斷了,肋骨也斷了兩根,還有外傷——也訐腦震盪。”

  “你——沒騙人?!”倩予“咯”的一聲坐了下來。

  “這種事我怎能開玩笑?怎能騙人?”心穎抓緊了倩予的手。“你快跟我走一趟。”

  “不——”倩予坐著不動,臉色是越來越蒼白。“他是怎麼受傷的?”

  “拍戲,從高處摔下來的,”心穎急切的。“倩予,你快跟我去。”

  倩予搖了搖頭。

  “我不去。”她開始慢慢的冷靜下來。“以前我和他的事你是知道的,現在——我不方便去看他。”

  “倩予,算我求你;你去一趟。”心穎說:“有什麼地方不方便,即使你已是大澤太太,你仍然可以去看一個朋友,一個受重傷的朋友。”

  “心穎——”倩予的神色很特別。“不是我心硬,這個時候——我實在不方便。”

  “沒有不方便的道理,”心穎強硬的。“除非是你自己不想去。”

  倩予呆怔一下,然後點點頭。

  “是,我不想去。”她直率的說:“這個時候——我不想再見到他。”

  “就因為你即將是大澤太太?”心穎尖叫。

  “不。”倩予對“大澤太太”四個字十分不習慣。“我從來就沒想過要見他,你是知道的。”

  “但是現在不同,他受了重傷——”心穎十分不滿。“就算以前他對不起你——”

  “他以前沒有對不起我。”倩予淡淡的說:“以前的事是兩個人的錯,如今一切已成過去了,”

  “別那麼狠心,為了百合,你應該——”

  “別提百合。”倩予大聲打斷了心穎的話。“心穎,我看你是太累了,你的臉色很不好,趕快回家休息吧!”

  “我是累,是臉色不好,因為我一夜沒睡,一夜坐在杜非床邊,”心穎又流淚,她是個軟心腸的女孩,而且——而且她喜歡杜非。“他傷成那個樣子,你就忍心不去看一看他?你——冷血。”

  倩予搖搖頭,再搖搖頭,輕輕歎一口氣。“心穎,我實在——不想把事情弄得更複雜,”她輕輕的說:“我和杜非已是兩個圈子的人,以後可能永遠不會再見面,這次實在也不必多此一舉。”

  “怎麼叫多此一舉?他是杜非啊!”心穎叫。

  “他是杜非,我知道,我也記得,但是那——又怎麼樣?”倩予無奈的。“過去的事我們已抓不回來,我們不能使生命重新經歷一次,對於錯今天已與我無關。心穎,我知道你對杜非很好,你們也合得來,該去陪他的是你。”

  “我——”心穎大吃一驚,“刷”一聲臉就紅了。“我——”

  “我知道。或許這是女人的敏感吧!我看得出,也感覺得出,你對他很好。”倩予誠懇的說:“但是你很矛盾,因為還有個我。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我結婚後住在東京,我們很少有機會再見,你——可以忘記我這個人,你和杜非——會幸福的。”

  “說什麼?”心穎不能置信。莫非倩予早就感覺到了她對杜非的感情?這——這——

  “我知道你懂得我說的話。”倩予越來越平靜了。“喜歡一個人並沒有錯,也不該難為情,心穎,只要杜非肯跟你去美國,你就不必猶豫了,無論如何,他——是好人。”

  “不,你誤會了。”心穎考慮一下,咬咬牙說:“我不喜歡杜非,也不可能和杜非有什麼未來的幸福,我所做的一切——是想幫助你們——你們兩個人。”

  “心穎,不要太驕傲,天下只有一個杜非。”倩予笑了。“你喜歡他,那麼就得把屬於他的好或壞,優點或缺點,你也要一起喜歡,更應該忘了他的以往。”

  “可惜的是我從來不喜歡他。”心穎的語氣越發肯定了。“正如你所說,天下只有一個杜非,放棄了豈不可借?”

  “不是放棄,是從來沒有得到過。”倩予搖搖頭。

  “你——絕對不肯跟我去醫院的了?”心穎問。

  “是。”倩予十分理智,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我不會跟你去醫院。”

  “但是——”心穎想說什麼,卻被倩予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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