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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要不然什麼?”杜非瞪大眼睛。“小周,你越來越多事了,你根本什麼也不懂。”

  “是,是,我是不懂,我只是關心,”小周說:“說實在的,你在高峰退出——哎,急流勇退是不是?這是對的,電影這行飯——不宜吃到最後一天,尤其是你這種天王巨星,你去美國念書是很好 的選擇。”

  杜非只是笑,不置可否。

  “哦!有一件事,任倩予那兒的百合花要不要停送?錢我是付到九月底了。”小周忽然說。

  杜非皺眉,沉思了半晌。

  “去替我打聽任倩予結婚之後是住在臺北或東京或任何地方,百合花繼續送。”他說。

  “繼續?繼續到什麼時候?”小周叫起來。“你總不能送一輩子。”

  “送一輩子!”杜非說得斬釘截鐵。

  “這——杜老大,我知道你不在乎這個錢,但——有這必要嗎?”小周搖頭。“人家都要結婚了——”

  “打聽不到地址,我剝你的皮,”杜非說。沒什麼笑容。“這是我離開臺北後唯一要你做的事,若有差錯,周信義,不是唬你,我不會放過你。”

  “哎——好吧!”小周只好點頭。“你是個怪人,送一輩子花不說,還買幾百萬台幣的鑽戒送給她,杜非,你的錢容易賺,卻也不能這麼花法。”

  “我該怎麼樣?多買幾幢房子收租?沒出息。”杜非笑了起來。“小周,你今天太嚕嗦了。”

  “我是忍無可忍才說的。”小周說。

  “我明白,”杜非神色一整。“可是有些事——你不會瞭解的。”

  “任倩予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對不對?”小周猜。他看杜非今天心情好,才敢這麼問。

  “何只女朋友,幾乎是我老婆。”杜非冷冷的笑。

  “為什麼又不是呢?”小周小心的問。

  “陰錯陽差,”杜非只這麼說:“我相信命運的安排誰也逃不過。”

  “唉!女人善變,”小周會錯了意。“我就看不出那個日本佬的飛機師有什麼好,簡直跟你沒得比——”

  “不要再提他們了,好不好?”杜非打斷他的話。“我還有大半天戲要拍,不想搞亂心情。”

  “是我們談潘心穎?”小周說。

  杜非忍不住笑駡。

  “你去死吧,你多嘴多舌得讓我受不了。”

  “我閉上這張烏鴉嘴,好不好?”小周笑。

  到了片廠,杜非像往常一樣化妝、換衣服,小周就在一邊為他忙進忙出的張羅一切。

  副導演進來,對杜非說:“今天主要的是要拍幾個吊在半空的特寫鏡頭,”停一停。“其他的用替身。”

  “誰說用替身?”杜非眼睛一翻。

  “哎——導演這麼吩咐的,”副導演有些害怕,杜非是惹不得的。“因為今天拍的動作高,而且——危險,所以導演吩咐用替身。”

  “杜非永遠不用替身。”杜非高傲的說。

  “可是——太危險了。”副導演不敢作主。

  “去告訴導演,我說的,”杜非推副導演出去。“那個來做替身的照樣付工錢,我付。”

  “哎——是,是,我去告訴導演。”副導演匆匆走開。

  “杜非,你——這又何必呢?”小周凝視著他,似乎能瞭解他的心情了。

  “什麼何不何必,你跟了我這麼久,周信義,你看我拍戲用過替身嗎?”杜非笑得很誇張。“都要退出了,你想讓我晚節不保?”

  小周搖搖頭,再搖搖頭,瞭解又同情的。

  “其實——你不必這麼做的,真的。”他無可奈何的。

  杜非臉色一變,不再說話。也不能接受任何人的一點溫情,否則他會受不了,他的心——一直是柔軟的,這完全不像他的人,是吧!

  “哎——我出去看看,”小周很會見風轉舵。“開工的時候我來叫你。”

  他一轉身就出去了,只剩下沉默的杜非。

  是沉默。最近的杜非比以前沉默多了,大家都以為他是因為要退出娛樂圈的關係,可是小周明白,任倩予的結婚給予他最大打擊,儘管他不承認,跟了他這麼久的小周怎能不瞭解?只是——這種忙小周是幫不上的,只能無可奈何的歎息。杜非——實在不能只看外表的,是吧?這是小周最後的結論。杜非有一顆十分感性的心。

  小周再進來時,杜非姿勢不變的還是坐在那兒,他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杜非,開工了,”小周故意提高了聲音。“導演也同意不用替身。”

  “他能不同意嗎?”杜非高傲的站起來。

  “也好,你來個臨去秋波,演一點真功夫給觀眾開一下眼界。”小周笑看說。

  杜非在門邊瞪他一眼,笑駡著。

  “我有什麼真功夫?你是吹牛不打草稿。”

  影棚裡亂糟糟的,燈光師傅還在打光,那部要把杜非吊在半空中的“威巴”機器也擺好了,杜非坐在帆布椅上沉思,副導演在一邊比手劃腳。

  杜非不聲不響的站在“威巴”下面。

  “杜非,我讓替身隨時standby,你不想玩的時候可以叫替身上。”導演看見杜非立刻說。

  “導演,我是認真拍戲,不是『玩』。”杜非半開玩笑。

  導演笑一笑,吩咐工作人員把杜非吊上去。別小看了這半天吊的玩意兒,不習慣的話頭昏眼花,氣悶作嘔,真是難以忍受。

  杜非在上面若無其事。

  吊上來前副導演已經告訴他該怎麼做,他們要拍的是什麼,雖說並不很高,但是小周仍舊大驚小怪,這個鏡頭以前不知道拍過多少次,現在還有什麼可怕的?

  導演下令開拍,於是,一組組鏡頭順利拍下來。看導演的模樣,知道他是相當滿意的。

  中午,杜非被放下來休息、吃午餐,他的情緒似乎也因為今天工作順利而特別好,跟工作人員有說有笑的。午餐後休息一小時,他又被吊了上去。

  這次要拍一個“動”的動作,他會被慢慢放低,放低,然後在相當的高度時“威巴”會鬆開,他翻一個筋斗到一堵矮牆上。

  “是不是拍古老的飛簷走壁?”杜非在上面打趣。

  “拍完你就知道。保證是前所未有。”副導演笑。

  “那豈不是空前絕後?”杜非大笑。

  開始拍攝了“威巴”跟著攝影機慢慢放低,杜非繃緊了全身的肌肉、神經,他得一個筋斗翻過矮牆——導演暗示他要開始動作了;就在這個時候,他腰間的“威巴”扣子松了,松得太早,早得導演只在暗示,而沒叫開始動作時。這其間相差也不過十來秒鐘,結果卻是天差地遠。杜非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急速的往下墜,然後聽見四面八方的驚呼,接著是腳踝一陣劇痛,一陣前所未有的昏眩,他便失去知覺。

  這失去知覺的時間並不長,可能幾十秒鐘,可能一分鐘,他立刻清醒過來,難以忍受的劇痛侵襲著他,他覺得自己全身像渙散了一般,他忍不住的呻吟起來。

  導演、副導演、小周,還有好多工作人員都圍著他,從小周和所有人的臉色他看得出,他一定傷得好重、好重,小周的臉色比紙還白。

  “已經——已經叫了救護車,”導演的聲音在抖。“馬上來,我們馬上送你去醫院,你忍耐一下,希望——希望不會有大問題。”

  杜非咬緊牙關,呻吟卻還是不停地從喉嚨發出來,太痛苦了,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我到底——傷了哪裡?”他軟弱的。

  “我們想——是腿或腳。”小周臉上掠過一抹恐懼——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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