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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這是機票,已畫好位了,是頭等的,」他說:「還有一張信用卡,麻煩你管賬付款。」

  「我是否該收另一份會計的薪水?」嘉芙問。

  「隨便開單,我照簽。」家鎮心情極好。「二十三號我會讓司機接你去機場與寧兒會合。」

  「我自己可以坐的士去。」

  「你有恩於我,我必須待你如恩人。」

  「這麼嚴重?小心我以後乘機敲詐你。」

  「歡迎之至。只要寧兒開心,我願付出任何代價。」

  「天下第一等好丈夫,」她大聲說:「莫王氏寧兒大小姐幸福無敵。」

  家槙打著哈哈走開。

  二十三號早晨十點,送嘉芙去機場卻是自動請纓的偉傑。他對家鎮說:

  「害我不能和嘉芙共度第一個相識後的聖誕,還不讓我送她?」

  「我會補償,」家鎮打恭作揖。「待情人節時我替你倆安排最浪漫溫馨的節目。」

  「記住你的諾言。」

  嘉芙站在擠迫的機場裡故作聽不見他們的話。她完全不覺得她和偉傑已到可以共度情人節的程度,他們只不過是朋友而已。

  機場內人山人海,令她頭痛,加上她陪伴的寧兒嬌生慣養,完全不能適應這種環境,就算安坐在頭等艙的貴賓候機室裡,她也在埋怨。

  管家及菲傭都侍候在一側,但她臉色依然難看。原因是──人多人擠只是藉口,她也不需要這麼多人陪她、服侍她;她的唯一盼望是家鎮陪伴她,然而家鎮事業心重,而且從小她就知道他是個負責勤力的人,結婚前他也一再聲明事業第一,她的埋怨出不了口。

  飛機上,寧兒和嘉芙坐頭等艙,管家瓊姐和菲傭一起坐經濟艙。可憐的嘉芙就要獨自承受寧兒的一切。

  「平時家鎮每天都那麼忙?」寧兒問。

  「他真的忙碌。」

  「連聖誕節也要上庭?不是放假嗎?」

  「他接的是大案,人家放假的時候他必須絞盡腦汁,很辛苦。」

  「委託他辦事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嘉芙呆了一下,寧兒難道對家鎮這樣一等一好丈夫都不放心?太敏感,太冤枉了。

  「據我所見,除了律師樓的事外,莫律師的全陪精神都放在你身上,每天都提起你的名字,說這說那,你是大家羨慕的對象。」

  「真的?」寧兒露出難見的笑容。

  「沒有理由騙你。」嘉芙直話直說:「其實我應該在香港幫他忙,他卻要我陪你,在他心裡你比他的公事更重要。」

  寧兒不再言語,嘉享受了半小時的耳根清靜。

  她閉上眼睛預備小睡一刻,寧兒突然用力拍她手臂。

  「你知道嗎?其實除我之外,家鎮還有另一個要好的女同學。」她說。

  嘉芙愕然,怎麼說這樣的事?她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好閉口不語。

  「好在那女人不在香港。」寧兒緩緩搖頭又吐了口氣:「那女人──在大學時一直纏著他。是我把她趕走的。」

  趕走?!「她去了哪?」嘉芙忍不住問。

  「倫敦,她先去讀書,後來在那邊工作。」寧兒現在說起眼中仍有憂色:「有一段時間,他們──來往密切。」

  嘉芙心十皺眉,卻不敢表現出來。原來家鎮和寧兒之間,還有這麼一段插曲,原來寧兒總不放心,總是這麼神經質,是有她的原因。

  「幸好家鎮是個有良心又長情的人,他知道世界上只我對最好。最後他還是回到我身邊。」她陷在回憶中。

  嘉芙偷偷看她,她眼中有夢般的光輝,彷彿她也不相信自己會這般幸運。

  「嘉芙,我有一個請求。」她捉住嘉芙的手。

  嘉芙嚇了一跳。「甚麼──請求?」

  「幫我看著他,別讓任何女人接近他。」寧兒眼中有戒懼之色:「家鎮現在有名有望,是出名的大律師,我怕有女人不懷好意。」

  「莫律師不是那種人。」嘉芙本能地道。

  「你還小,不知現在女人的厲害,她們為達目的,完全不擇手段,卑鄙、下流、無恥到了極點。」

  「你過分敏感,莫律師對你那麼好,誰都說他是香港最好的丈夫。」

  「你不知道,真的,他──你不知道!」寧兒眼中又有憂色,就此絕口不語。

  成田機場外,有帝國酒店的勞斯萊斯等著,接她們四個女人去東京。「帝國」雖是一流的五星酒店,但已舊了,寧兒為甚麼選這兒?

  「我只喜歡『帝國』,它像香港的半島酒店。」寧兒彷彿知道嘉芙心中疑問。「第一次家鎮跟我來東京玩就住在這兒,那時我們才十七歲。

  看來寧兒也是個長情專一的人。

  「那次我們一家人來東京度假,媽咪請家鎮一起來。」寧兒又說:「那是他第一次離開香港。」

  「你們青梅竹馬。」

  「是,從小學就開始已是同學,」寧兒眼光又像做夢。「我們坐在鄰,後來他長得比我,高媽咪替我要求與他坐在一起,一直到小學畢業。」

  「中學呢?」

  「我們是St. Paul Co-ed,但不同班,」寧兒笑著。「我功課不好,原本考進不去,爹替我講人情進去,我不想和家鎮分開。」

  原來是這樣。這個神經質,被嬌縱慣了的富家女從小就選中了家鎮,她的半生精力大概總在想法絕對擁有這個因人,想來也辛苦。

  嘉芙開始有點瞭解她、同情她,一個女人的愛情,一個女人的苦心。

  帝國酒店比嘉芙想像中更氣派,所謂「舊」其實歷史的光輝,是「時間」,它外表看來保養得極好。寧兒告訴她,日本那些大商家、皇公貴族們都愛在這兒宴客或開會,它是地位的象徵。

  她們住住總統套房。

  「我每次來進這房,習慣了就像回。沒有床和枕頭的問題,」寧兒像個孩子。「每一個大城市我都有固定住房,除非那兒爹有自己的別墅。」

  對嘉芙來說,這是電影裡的情節,她從未接觸過這種階層的人物,那離她好遠好遠,遠得虛幻。平時家鎮也沒有給她這種感覺,家鎮比較像真實的人,像嘉芙一樣。

  來東京,寧兒並不出去玩,更不購物,她只是留在酒店套房裡,她享受的恐怕只是往日與家鎮共度時光的感覺。

  「莫律師現在沒有時間陪你?每天下班後他都立刻回家。」

  「他是天準時回家,也陪我。」寧兒眼中有抹憂鬱,很真實的。「可是──感覺和以前愈來愈不同,我也說不出──但真的不。」

  「經過了這麼久,人長大了,感覺很自然會變。」嘉芙問。

  「也許是,我不知道。」

  「像莫律師這麼好的男人,他對你必是一生一世的,你不必擔心。」

  「我知道不該擔心,我和他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可是──」寧兒嘆一口氣。

  在東京的日子比嘉芙想像的好,寧兒完全不發脾氣,也不使性子,每天最緊張的事是等家鎮的電話。家鎮每天大概打五個七個電話來,三兩小時打一次,並不定時,他說:「一有空就打給你」,於是寧兒就坐在電話邊等,像上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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