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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他突然記起,上一次當他提起她“亡夫”時,她曾有過特別的反應。今天她講得這麼自然,是因為他先講了父母的往事嗎?

  “傳說中我是個好『唔化』的女人,死抱著一段感情不放,完全不『現代化』,不能拿得起放得下,不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她自嘲。“現代男人看見我一定嚇得掉頭走,一個完全不灑脫的女人。”

  “不不不——”

  “是。”她不以為憾。“感情畢競是真的,畢竟是從心裡付出的,怎麼灑脫得起?我自認是上一代的人。”

  “感情不能分這一代、上一代,不是這麼分的。大概同種人有相同感受。”他急切的。“我認同你的。”

  “你這麼年輕。”她又笑。

  “我認同從——而終,我覺得該專——,我付出了就不後悔,就不收回。”他好認真。“感情是灑脫不起來,真的。”

  “對秦佳兒,對璞玉,對其他的女孩子你講過這樣的話嗎?”

  “她們不是對象。”

  “告訴我不是笑話嗎?但願有個女孩我能轉述。想不想認識我侄女董靈?”

  “侄女?”

  “就是想請你替她拍照的人,”她胸有成竹。“她明天到,從新加坡,你陪我去接機。”

  他的臉紅了,沒想到事情這樣發展。

  “我——”

  “明天我來接你,上午十一點。”她笑。

  04

  董靈是個充滿時代感的女孩子,一身古銅色皮膚,最時髦的裝束,最尖端的打扮,在機場——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漂亮女孩子永遠都是這樣。

  “嗨。”董靈的視線一直在司烈臉上。“你和照片上——模一樣。”

  司烈有點失措。不知道為什麼;董靈給他“熟悉”和“似曾相識”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令司烈對她有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歡迎你來香港。”他說得笨拙。

  她不以為意的和他重重的握手。

  “專程為你來的,”她說。直率的。“難得有機會你肯為我拍一輯照片。”

  司烈紅著臉望愷令,他不曾答應過。愷令只是胸有成竹的笑。

  “我——並不擅長人像。”他老實說。

  “有什麼關係呢?”她全不在意。“莊司烈拍的照片,這就足夠了。”

  司烈苦笑。名氣的崇尚者。

  在車上,愷令低聲對他說:

  “我欠你一個人情。”

  司烈心中唯一那絲不快就消散了。畢竟,董靈是個極出色的女性。

  “阿靈是模特兒,一年有八個月在歐洲,家雖在新加坡,卻只是她的酒店行宮。”愷令在解釋什麼。“她很紅。”

  難怪似曾相識,很可能在哪本歐洲時裝雜誌上見過。司烈釋然。

  “歐洲有很多著名攝影家,我相信比我更適合替董小姐拍照。”他說。

  “以前英國駙馬史諾頓也替阿靈拍過照,阿靈只希望你替她拍。”愷令說。

  “我怕會令你失望。”司烈望著董靈。

  “會嗎?”董靈揚一揚頭,帶著一抹挑戰神色。

  司烈呆怔——下,又是個“熟悉”、“似曾相識”的動作,他——以前在哪兒見過她?

  “司烈謙虛得不像現代人,”愷令說:“真懷疑你有上一代的腦袋。”

  “讓我休息半天,明天開工,如何?”

  借了——個攝影家朋友的影室,司烈只好“如期”的替董靈工作。

  董靈是個積極、主觀,甚具侵略性的人,她見司烈不怎麼愛出聲,於是她的意見就越來越多,甚至,她還指揮司烈該怎麼做。

  司烈對她出奇的忍讓,忍讓得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以往在工作的時候他脾氣並不好,有時還暴躁得嚇人。然對著董靈,他沉默的時候多,甚至說沉思的時候多。

  他是在沉思,是在想,相處的時間多了,他越來越發現她許多神情、許多小動作是他所熟悉,是他見過的。偏偏他記不起什麼時候見過,而且絕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總在苦苦思索。

  “喂喂,你又在想什麼?”董靈那張漂亮的臉晃到他面前。“你怎麼回事?”

  “你很像一個人。”他說。

  “誰?我很像誰?你的某一個女朋友?”她捉狹的笑。

  “不,說不出,也記不起。”他很苦惱。“你的許多動作,神情都像。”

  她的眼珠俏皮的靈活轉動著,頑皮可愛。

  “所有的藝術家都像你這樣,神經兮兮的。”她笑。“所有人都說,我像年輕時的姑姑。”

  “年輕時的姑姑?”

  “董愷令,你的好朋友啊。”她大笑。

  他一震,心胸中湧上許多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思緒。

  “我不覺得。”他衝口而出。

  真的,他不覺得。董靈是那樣現代,那樣時髦,神情舉止又十足洋味,怎會像溫潤如玉、高雅雍容的愷令呢?

  “不覺得?”她眨眨眼,轉身走開。“我證明給你看。”

  幾分鐘後她再度出現,臉上的化妝品全洗掉了,露出她清秀的本質,司烈呆呆的望著她,誰說不是另一個年輕的愷令?

  “怎麼樣?”她揚高了頭。

  “不能置信,怎麼可能?”他喃喃說。

  “姑姑年輕時也像我這麼瘦,你可以去看她以前的照片,”董靈自得的。“所有人都說我不像爸爸媽媽只像姑姑。”

  “你父親——”

  “是姑姑的哥哥,”她說:“遺傳是很奇妙、複雜的學問。”

  “的確奇妙複雜,”他深深吸一口氣。“妝也下了,明天再開工,OK?”

  “當然。你有什麼好提議?”

  “喜不喜歡海鮮?帶你去鯉魚門。”

  “遊客區。”她搖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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