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陌上歸人 >


  「教書?」少良意外極了。這種外型,這種氣質,這樣的風度,教書?

  「思烈是台大電機系的客座教授!」李穎輕描淡寫地說:「他當然不是人們想像中那種教書的!」

  少良釋然地笑了。另一個疑問又在心中浮起來,這韋思烈和李穎之間有什麼關係?看他們的神情奧妙,這關係——一定相當特殊。

  「思烈的太太是我的同學!」李穎似乎看透了少良的思想。「我們以前就很熟!」

  「哦——」少良反而意外了。只是同學的丈夫?為什麼那互相凝視的眼光那樣不同凡響?「太太沒來?」

  思烈微微牽扯一下嘴角,他這男人中的男人,連笑起來也是那麼與眾不同。

  「這種場合,我喜歡一個人來!」他說。

  李穎眼光閃一閃,卻是沒出聲。他既不提芝兒,她自然也不多事,人家夫妻分不分居也與她無關。

  「如果我猜得不錯,尊夫人是葉芝兒!」少良敏感得驚人,他已經聯想到了。

  「你認識她?」思烈皺皺眉。無論誰提起芝兒的名字都令他厭煩。

  「在電視上見過一次!」少良看李穎,她只漠然地望著桌上的杯子。「印象很深刻!」

  思烈冷漠自嘲地笑一笑,不再說下去。

  侍者又為他們換上一道菜,是腓力牛排,拿上來時還吱吱作響,一陣陣蒜香味撲鼻而來。

  李穎先用刀子開始切牛排,從思烈坐下來之後,她就極少出聲,神態也更冷傲。少良很懷疑,他們之間到底有著些什麼呢?思烈也不再說話,難道任這場面僵下去?然而——他又該說些什麼話才好?才得體?

  突然,少良褲腰處的遙控電話「嗶嗶」響起來,思烈的眼光移過來,李穎也抬起頭,都很意外。

  「抱歉,我去打個電話!」少良放下刀叉。

  他一離開,桌子邊只剩下思烈和李穎,總是這樣的,從開始認識的第一天到現在,他們從末特意約會或安排見面,然而往往有許多單獨相處的機會。

  可惜的是雖然有機會單獨相處,卻沒有心靈相通。

  「潘少良——很好!」思烈說。他的嗓子是天生低沉的。

  「——他只是個醫生!」李穎不置可否地低下頭吃牛排。

  「我們總是在意外的場合、意外的地方和時間碰到!」他凝望著她。

  「這兒——並不怎麼適合一個大學客座教授來!」她不看他,仍繼續吃牛排。「電影圈的,電視界的,三山五嶽道上的人馬,臺北市的花花公子,想釣中國妞兒的無聊洋人,你能習慣這氣氛?」

  「在某些事上,我不如你想像中的正經!」他說。

  「我想像中?」她嘲弄地笑了。「我沒有想像過,直覺的,大學教授不適合這兒!」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來釣妞兒的?」他問。陰冷的眼光和漠然掩不往的真誠,她怎能相信他的話?釣妞兒?天都塌下來了。

  「這兒的九流明星不對你的品位。」她笑。

  「她們不及芝兒的一隻小手指!」思烈正待說話,滿臉歉然的少良匆匆走回來。

  「真是抱歉之至,早上開刀的一個病人有了不尋常的反應,醫院要我立刻回去,」少良望著李穎。「你不會怪我的,是不是?」

  「你回醫院吧!」李穎大方地笑。」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韋先生,能不能請你幫我送李穎回去?」少良情急地。「她家太僻靜,我不放心!」

  「可以!」思烈看李穎一眼,黑眸中光芒耀眼。

  「謝謝!」少良和思烈握一握手,轉向李穎說:「我再給你電話——哦,我已付了這兒的賬,再見!」

  不是戲劇化,人生中誰沒有幾次巧合?偶然?

  李穎明知思烈在那兒,卻是低著頭一直吃完整塊牛排為止。思烈要替少良送她回家,她——怎能不緊張?這緊張又怎能被他看見?

  「芝兒的戲開鏡了!」她用紙巾抹抹嘴角,抬起頭。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冷峻厭煩地。

  「抱歉!」她聳聳肩,隨手取下束頭的橡皮筋,任直發垂在肩上。

  「和男朋友出來——」他大概想說她裝束隨便,終於沒有說出來。「最近有什麼新作?」

  「正在苦惱中!」她搖搖頭。「有了大概的故事輪廓,塑造不出男主角的形象!」

  「哦?這是很困難的嗎?」他問。

  「看情緒而定,有時容易有時難,」她淡漠地笑。「要看我的情緒好壞!」

  「現在情緒低落?」他凝視她。

  「只是懶!」她避開了他的視線。

  「是個怎樣的故事?用什麼書名?」他再問。

  她很意外,忽然會對一本文藝小說感興趣?他絕不是看小說的人。

  「故事——老實說並不完全成熟,我會隨時改變情節,」她考慮著。「書名也還沒想到!」

  他為自己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吸著。

  「為什麼不寫一本關於你自己的小說?」他問得突然。

  」我?」她心中重重一震,神色也變了。「我沒有故事,過去的二十四年都像一本流水賬,不值得寫!」

  「那麼——我呢?我和——葉芝兒?」他再問。

  她的心又亂又緊張,還有絲模糊的喜悅,還有絲說不出的惆倀。寫他和葉芝兒?那——那——

  「自然——還牽涉到一些人,」他又說,很真摯地。「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坦白地把這兩三年的感受告訴你,我相信——會是很好的題材!」

  「我——考慮!」她長長地吸一口氣,把自己從紛亂中拔出來。如果她聰明,如果她理智,她不該再和他聊下去,她不該再跟他見面,她不該再——哎! 她能自拔嗎?已經好幾年了!「現在我想回家!」

  「回家——好吧!」看見她已站起采,他只能點頭。「我的車在外面,我送你!」

  「如果不方便,不必客氣,計程車很多!」她非常地不安,她深知絕不能再捲進這漩渦。

  「晚上我多半沒事!」他跟在她後面走上樓梯。

  仁愛路上的夜是靜謐的,美麗的,她卻無心欣賞,她滿心只是逃開、避開的念頭。

  上了他小小的「保時捷」跑車,她那總是冷傲的精緻勝上浮現了一抹奇異的紅色,他從後照鏡中望見了,只是一眼,他眼中似冰封的陰冷中透出了一絲溫柔。

  「以前的事——我很後悔!」他低沉地說。

  她心中一陣天崩地裂的大震動,幾乎想奪門而出——她忍住了,她不願在他面前表示任何情緒,永不!

  她是那麼高傲的女孩!

  「是嗎?」她的聲音卻是那麼淡漠。「生命中,誰都有幾件值得後悔的事,這原是人生!」

  「我也——抱歉!」他看她一眼,汽車如箭般射出去。

  抱歉——又能怎樣?只不過替串綴著歡笑與淚的生命加一分惆悵,添一分滄桑。這抱歉——來得太遲了!

  第二章

  第一片落葉飄落地上,天地間已是一片深秋的意味,乾爽的涼風令人精神一振,積壓在心中的鬱悶已隨那淡淡的雲,輕輕的風消失無蹤。

  剛起床,李穎就接到翠玲打來的電話。

  「李穎,看報了沒有?葉芝兒接受訪問的那一段!」翠玲大聲問。

  「還沒有,」李穎推開窗戶,吸一口新鮮空氣。「我起床不到三分鐘,還摸不清東西南北哩!」

  「快點找報紙看,精彩得很!」翠玲永遠改不掉她「八珍」多事的毛病。「葉芝兒說沒有結過婚哦,甚至還沒有親密的男朋友,我的天,姓韋的怎麼忍得往?」

  「人家夫妻的事你管得了那麼多!」李穎淡淡地笑。「這是美國式的民主,自由!」

  「我受不了,真想打電話去報館揭穿她的底細!」翠玲是衝動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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