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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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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穎穎,有個朋友來了好久,你要見他嗎?”母親問。 “朋友?誰?”李穎從安樂椅上跳起采。他說過分居,他問過有機會可否請她喝杯茶,他——會是他嗎? “姓潘,很有教養的男孩子,笑起來有一顆突出少許卻很親切、很稚氣的犬齒。”母親有敏銳的觀察力! “潘少良!”李穎跳起來的那股勁兒消失,不是他——思烈。“他來做什麼?” “他沒說,但耐性很好,坐了快三小時!”母親笑。老人家總喜歡有教養,有耐性的年輕人。 李穎猶豫一下,用手指胡亂地抓兩把頭髮,找出一條橡皮筋把齊肩直發束在腦後,這才慢慢走出來。她是任何衣飾、任何髮型都好看的女孩子,看她一條舊牛仔褲,一件真絲唐裝衫,那股灑脫勁兒真是無與倫比,還有那乾乾淨淨、精精緻致的小臉兒,被束在腦後的頭髮更顯出了倔強的性格。她不溫良如美玉,也不光芒如鑽石,她是——她是什麼呢?世界上難以找出更適合她的形容詞,她就是她,一個美麗、倔強、精緻又灑脫的女孩! “潘少良醫生,你有太多用不完的時間?”她笑,很明顯地諷刺意味。“三個鐘頭,你起碼可以看二十個病人!” “有時候為一些值得的人浪費一點時間還是值得的!”他說。他的話永遠得體。 “值得的人?”她聳聳肩。“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對於決定的事我絕不後悔!”他肯定地說。充滿自信的眼光凝注在她臉上。 “好吧!”她不在意地坐在他對面。“等了三個鐘頭,你總有一點目的,是不是?” “今天我休假,想約你出去吃一餐飯,你認為這是不是目的?”他聰明地反問。 “想約人出去吃一餐飯就想到我?就不惜勞師動眾的上陽明山,吃完還得送我回採,這個算盤打不響!”半開玩笑地說。她從來不想和少良認真。 “這表示你不反對,是嗎?”他很會利用機會。 “人總要吃飯,我也不例外,”她淡漠地。“並不是說握圓珠筆寫稿的人都該吃墨水!” 潘少民笑了,又露出那顆看來親切的犬齒。 “和你談話實在是非常開心的一件事!”他說。 “很好!你提醒我以後可以像律師一樣收談話費,”李穎拍拍手。“這該是最好的無本生意!” “女作家也談錢?”少良感興趣地。 “你以為女作家是怪物?是超人?為什麼不談錢?我寫文章賺稿費,賺版稅,這全是錢,沒有錢就不動筆,我銅臭氣重,因為我是食人間煙火的人,和任何人一樣,你別以為冠上女作家三個字的人會有什麼特別!”她尖銳地說。 “我說錯了,我道歉,”他立刻改變口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走?” “走吧!”她站起采,拍拍舊牛仔褲。“和你這樣的醫生出去,我自然不必帶錢的,是嗎?” 少良微微一笑,就這麼伴著不換衣服,也不化妝,比普通人打扮得更隨便的李穎走出去。少良是有眼光也懂得欣賞,李穎這種女孩子是不需衣飾和化妝的,她本身的氣質、修養和風度就像一粒光華內蘊的明珠,在任何地方、任何場合都能發出與眾不同的光芒。 他帶她到仁愛路四段的信陵。 “信陵?”李穎頗為意外。這兒都是影視圈子的人,這兒是愛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這兒是想釣中國女人的無聊洋人愛來的地方,少良是個外科醫生。 “好不好?”少良一邊走下地下室樓梯,一邊問。“我沒來過,聽很多人提起,來見識見識!” 李穎也不出聲,被侍者接待在餐廳裡。 “你來過嗎?”他問。他的眼睛裡隱有笑意,一個眼睛會笑的醫生,和他——思烈的陰冷截然不同——哎!怎麼又想起思烈呢? “來過幾次,和電影圈的人!”她淡淡地說。 “我見報上說葉芝兒要拍片了,是你的原著改編!”他突然說。 李穎忍不住皺眉,這個潘少良可記牢了葉芝兒這名字。 “不知道,我說過賣出去的小說版權就一律不認賬,不理,與我再無關係!”她說得有點冷峻。 “但報上說女主角是你認為很滿意的!”少良不放鬆。 “你——對芝兒有興趣?”她的笑容已極為勉強。“是不是想要我介紹?” “不——我總覺得你和葉芝兒之間必定有些什麼,”少良微笑搖頭。“每次提起她,你就很不自然!” “你認為我和她之間有什麼?”李穎沉下臉,聲音也變得冷硬。“同性戀?” “不——好吧!我們換個題目。”他終於知難而退,他有什麼資格追問這麼多呢?好奇和關心都不是好理由。“下午幾個鐘頭都在書房寫稿?” “關在書房裡可以做好多事,不一定是寫稿!”她的語氣有永不妥協的意味。“下午我在發呆!” “發呆!”他叫起來。“你在裡面發呆而我在外面苦等?” “很不公平,很划不來,是吧?”她嫣然一笑。“最好下次別再來,李穎是個不容易接近的怪物!” 少良凝望著她,長長久久不移動視線。 “我有一對專透視人心的眼睛,你信嗎?”他說。他實在是有耐性而且有恒心,他該會成功的,會嗎? “可惜我根本沒有心!”她笑。很針鋒相對地。 “你的心呢?”他感興趣地。很少有這樣的女孩,尤其現在臺灣女多男少,女孩子都很想抓往一個可託付終身的對象,李穎卻拒人於幹裡之外。 “一根草會有心嗎?”她搖搖頭。 “你的心和感情全投入了文章?”他在猜。 “自作聰明,寫作並非我的全部,而且我不狂熱,我隨時隨地預備放下筆!” “隨時隨地?”他咀嚼著這幾個字。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找到一件比寫作更值得我去做的工作!”她立刻說。她不容許他誤會她的意思。 “什麼工作比寫作更值得你去做?”他打破沙鍋問到底地說。 “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她坦率地說。 “能不能做個比喻,像——結婚?”他在試探。 “不能!”她斷然否認。“我所指的另一件事不是結婚,我不是適合結婚的那一類型女孩!” “很時髦的話,不是適合結婚的女孩!”他也笑了,笑得非常特別。 她瞭解他話中的不以為然,卻毫不在意,無論如何,潘少良和她之間沒有關係,她不可能因為同吃了一餐飯,相聚了幾小時而改變自己的心意。 “平日休假時間怎麼過?”她問。很平淡的話題。 “游泳啦,打網球啦,或者看一點書,我是個很有規律的人!”他說。 “我不會忘掉你是醫生!”她說。 侍者送來湯,他們開始慢慢地吃。周遭的氣氛很好,餐桌上相對的兩人卻並不十分融洽。 然後,侍者送來第一道冷盤,李穎拿起刀又——唔!有些什麼不對,她發覺不知哪兒射來的視線長長久久停在她臉上,是什麼人?來免太放肆了,當她是什麼人呢?那種在“信陵”擺著攤子,一釣就上手的九流明星? 她皺緊了眉頭,用冷漠傲然的視線靜靜搜索著,她才不在乎對方是什麼人,故意要出他洋相。 在連著鋼琴的酒吧上,她看見一個人,一件黑色長袖T恤,一條白長褲,襯托出一身鮮明的陰冷對比,她心中一顫,誰——有那樣無與倫比的性格和氣息?再往上看,她遇見了那對會令她的心碎成片片,消失在天涯海角的眼睛。他——韋思烈怎麼也在這兒? 她勉強擠出一個令自己發抖的微笑,思烈對她揚一揚手中酒杯,竟——竟對著她走過來了。 “嗨!”他站在她面前,那深如海、冷如冰卻又似乎蠻有感情與真誠的眼睛就停在她臉上。 “嗨!”她臉色平靜如恒,誰能知道她心中波濤洶湧? 詫異的是少良,他抬起愕然的臉,望望李穎又望望思烈,這兩個人互相只“嗨”了一聲的人,為什麼竟有那樣驚心動魄的眼光?他們之間的心靈溝通難道根本已不需話語? 然後,思烈的眼光掠過少良,他很肯定地說: “你一定是潘少良醫生了,”他的記憶力真驚人,李穎只提過一次的名字。“我是韋思烈!” “請坐!”少良禮貌地站起采。他十分欣賞這種氣概,這種氣質的男孩子,但是——他能感覺到從思烈身上發出來的強大壓力。 思烈看一眼沒有特殊表情的李穎,坐了下來。 “李穎提起過你,”思烈解釋著。“剛才見到你,第一個印象就是——你是醫生,很直覺的!” 少良也看李穎,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在思烈面前提自己,李穎卻是平靜自然地微笑,他看不出個所以然。 “一定是我身上有藥水味!”他半開玩笑。“韋先生——” “我在教書!”思烈立刻說。他的聲音低沉引人,和他充滿男性魅力的外型配合得十分完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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