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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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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揭穿了,女主角也不會落到你頭上,」李穎笑了。這麼多年來,翠玲總是無條件的站在她這一邊,不分青紅皂白地幫她,這份友誼實在令人感動。「想想你肚子裡的孩子,你就會心平氣和了!」 「我的事與肚子裡的孩子有什麼關係?」翠玲嘟噥著。「喂,李穎,聽說姓韋的也回臺北了!」 李穎不出聲,說得少就錯得少,對嗎? 「你聽見我說話沒有?韋思烈也回臺北了!」翠玲不滿地怪叫。「你怎麼麻木不仁似的呢?」 「聽見了,韋思烈回到臺北,我也見過他!」李穎說。還是淡得不帶一絲煙火味。 「你——見過他?」翠玲意外得呆了,傻了。「老天,你怎麼見過他的?你怎能——李穎,你瘋了?」 「不只見過韋思烈,也見過芝兒,」李穎輕描淡寫。「臺北的圈子就這麼小,碰到了我總不能裝作不認識!」 「後采怎麼樣?結果怎麼樣?」翠玲大感興趣。「葉芝兒和姓韋的表情如何?他們一定想不到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女作家李穎,對不對?」 「沒有怎麼樣,打個招呼而已!」李穎說:「至於他們的表情,我倒真沒注意!」 「那個姓韋的有沒有後悔?有沒有羞慚得很?想不想一頭撞死以謝天下人?」翠玲用誇張的口氣問。 「看你說什麼?」李穎被逗笑了。「人家為什麼要後悔?為什麼要一頭撞死?為什麼要羞慚?翠玲,別孩子氣地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天地良心,李穎——」翠玲怪叫起來。「以前的事——好吧!算我多管閒事,不過姓韋的這次是自找苦吃,自作自受啦!」 「人家有名有姓,叫什麼姓韋的!」李穎笑。「芝兒否認結婚當然是為電影宣傳,你別認真!」 「韋思烈要等到帽子變綠才出聲嗎?」翠玲歎息。「天下怎會有這樣的男人?」 「他是怎樣的男人不必我們操心,翠玲,孩子還沒生下來,你怎麼就變成老太婆似的!」李穎一直在笑。 「憑點良心,李穎,若不因為你——我不相信,你心中難道全無芥蒂?」翠玲說。 「我把過去的一切埋葬了!」李穎淡漠地。「過去的快樂與不快樂。我抓得回來嗎?」 翠玲呆怔一下,終幹說: 「算我多事了,以後我不再提他們,不過——潘少良呢?他約你吃過飯,是嗎?你對他印象如何?」 「還說不多事,」李穎的聲言靜如止水。「潘少良只不過是個普通的男孩子,他去我家坐了三小時,我只好和他出去吃飯,我有時也會心軟的!」 「會不會他等了三個月,或者是三年之後,你心一軟就讓我們聽見教堂鐘聲?」翠玲在試探嗎? 「絕無可能!」李穎想也不想地說。 「哎——好吧,」翠玲瞭解地歎口氣。「我會暗示他,叫他別浪費精神了!」 「這是你今天最夠朋友的一句話!」李穎說。 她們又聊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李穎去浴室洗臉,加了一件牛仔布做的唐裝,獨自走進深秋的陽明山那幅畫裡。她有清晨散步的習慣,從念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了,因為她知自己運動時間太少,清晨散步不但是一種運動,也可呼吸新鮮空氣,更可在這一天最清新的時間裡,構思她的小說情節。 她總是沿著她家園子後面的梯田走下去,梯田整齊而美麗,阡陌縱橫,直走下去可以到岩山峽。每天她散步時,附近的農人們都開始工作了,對李穎這位「大屋子裡的小姐」投以友善親切的招呼,在朝霧中面對著那許多樸實的面孔,實在是件舒暢的事。 今天可能因為接了翠玲的電話而遲了些,早起的農夫有的已經工作完畢回家了,梯田中顯得冷冷清清,更增添了幾分秋意。 李穎雙手插進裙裝口袋裡,悠閒地慢慢往下走,腦子也開始轉動,把那一個新的故事翻來覆去地想著。或者這就是她苦思兩小時而無法下筆的原因吧?這故事是相當好,只是缺乏了親切和共鳴,她無法把自己的感情投進去,不投入感情自然就難下筆了,是不是? 李穎自己深深明日,她的文筆不特別好,她的故事更不哀豔纏綿,過於誇張,也不過分新潮,讀者喜歡她的文章往往就為那份親切共鳴,為那份她投入了文章的感情。她很注意這一點,或者說,這是她的風格,為了保持風格,她寧願用更多的時間和腦筋。 已經快到山腳,她停下腳步,這個時候她告訴自己,那已經構思好的故事不適合她寫,如果硬要寫,她會寫得很差、很糟、很失敗,她必須再想另一個故事! 另一個故事——她搖頭苦笑,下星期就得見報了,她可有時間想另一個故事? 突然之間,她想起了思烈的話,他說:「為什麼不寫一個關於我和——葉芝兒的故事?我可以坦白地把這兩三年內的一切告訴你,當然——也牽扯到一些人——」她的心一下子就熱起采,整個人都興奮了。是啊!為什麼不寫一個思烈、芝兒和「牽扯到一些人」的故事?那是很好、很好的題材,那定是最轟動的故事,一定是—— 四周小小阡陌盡頭站著一個男人,遠遠的只看得見他的修長、英偉和那一身柔和的淺米咖啡色,他背著朝陽,迎著深秋的涼風,一種經歷過世界,一抹淡淡的滄桑,一份——似乎因失落而獲得的成熟感,啊——那樣一個鮮明的性格,該是一個突出的男主角——李穎心中火熱地加快了腳步,她要看清楚那一個人,她要為新書中男主角鉤畫出更清晰的形象,她——啊!她又想到一個好書名,很有意境,很有味道的,那本新書可以叫「陌上歸人」,是不是,陌上歸人——就這麼辦! 這是深秋清晨的靈感,這是陌上那迎風靜立的男人帶給她的意念,這是—— 她終於看見了那男人,她終於走近了他,她——任她再怎麼壓抑,掩飾,任她三年來所造的殼再堅硬,她無法收得往那已衝口而出的「啊」,和那滿臉的震驚,激動。 「啊——」她這一聲呼喚發自心靈。「是——你!」 思烈,那成熟而略帶滄桑的男人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背著陽光,他的眼光還是那麼陰冷卻真誠,他那蘊藏豐富感情卻沉默緊閉的唇,還有臉上如雕刻般完美的線條,造成一股難以抗拒的壓力,使得李穎幾乎不能呼吸。她甩一甩頭,硬生生地甩走那份震動,那份蕩漾著能淹死她的情,還有那份難以抗拒的壓力。 她要呼吸,她要冷靜,她要維護自己的驕傲。 「我一直看著你從上面下來!」他低沉地說。 「這是我的習慣!」她極力使自己更冷漠。 「我知道!」他那凝定的視線幾乎再也不會移動了。 只是簡單的三個字,「我知道」,又鉤起了淡淡的惆悵。也曾有過這麼一次,他也站在這山腳下,用眼光迎著她下來,但——那一次的目的不同,她知道!絕對不同! 「很意外你站在這兒,」她嘴角微揚,很傲也很俏。「但芝兒不在我家!」 他眼中迅速凝聚為一抹厭惡,為芝兒? 「剛才——你的樣子很特別,」他逕自說:「走到一半你突然加快了腳步,手舞足蹈地很興奮似的,你眼中好像已沒有了天地萬物!」 「說得很好!」她嫣然而笑,她很少笑得這麼燦爛,似乎在思烈背後的陽光,一下子湧進了她的眼睛。「我想到一個新故事,有點忘形!」 「寫作的人都這麼情緒化?」他問。 他也很少笑,他或許是個不需要笑容的男人吧,他擁有非常完美的條件,笑——也不過是錦上添花。 「那是一個好故事!」是故事振奮了她?或是眼前的男人?「會使我更有名!」 「但是我在你眼中看不見名與利,」他說得十分感人。「你眼中是興奮和滿足!」 「你不以為名利會令我興奮滿足?」她反問。 「你不是她——葉芝兒!」他深沉地說。 怎樣的一句話?你不是她——葉芝兒?她的心也為此揉碎,只剩下一抹酸澀。 「你——也往附近?」她問。她只有岔開他的話,才能使自己冷靜。 「很遠,」他搖搖頭。「我突然想起了這一片梯田,想起了這條小路,就來看看!」 「不用上課?」她只淡漠地。 「我自己開車來,趕回去很快!」他說。 她用手指插入頭髮,胡亂地往後攏,露出飽滿、精緻、光潔的額頭。淨站在這兒說些無意義的話,這話——也說不了一輩子,他得去上課,她要回家,總得分手的,不如就現在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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