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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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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是極端地自私,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為自己打算,她絕對不理會對方的感受,只要有利於她,她真是——義無反顧。 他們被迎進一間並不太大,也不算講究的客廳,令人不安的是,裡面每一個人都打扮得很隨便,對於盛裝而來的他們倆,都投來驚異的眼光。 「你的宴會!」他萬分不滿。 「誰知道他們都是些不懂禮貌的老粗?」她輕蔑地。 一個胖胖的中年人迎過采,他就是要拍形式很新的電影導演?看他的外表——他新不到哪兒去。 「嗨!導演,」芝兒果然這麼招呼。「我的男朋友韋思烈!」 導演上上下下的打量思烈一陣,看來他對思烈的興趣比芝兒更濃。 「韋先生是做哪一行的?可有興趣拍戲?」導演可以說目不轉睛,他被思烈雕刻般的外型震撼了。「我敢擔保以韋先生的外型,一定紅,一定紅!」 芝兒乾笑兩聲,看見思烈的臉已沉下來。 「哎——思烈是台大電機系的客座教授,也是剛從美國回來,他大概不會演戲吧!」 導演愣了一陣,台大的客座教授?看他這笑話鬧得多離譜。 「哎——請進,請進,」他自己打著圓場。「原來是大有學問的人,真是失敬!真是失敬!」 思烈冷著臉,一言不發的坐在那兒,他知道會格格不入的,但情形比他想像的更糟,若不是芝兒說過紅了之後會考慮離婚,他真想掉頭而去。 「不是說今夜要討論角色的問題嗎?」芝兒問。所有的人都在偷偷打量她,她有滿足感,情緒也好起來。 「是,是,」導演看一看表。「這一部戲是改編自今年最暢銷、最轟動的一本小說,我們等原作者來,她會給我們提供最寶貴的意見!」 「是誰?哪一位名作家?」芝兒是不甘寂寞的。 「李穎——哎!她來了!」導演匆忙迎向門口。 李穎——芝地和思烈都變了臉色,是那個——李穎嗎?兩年之間她變成了名作家? 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門邊,導演殷勤迎進來的女孩子纖細雅致,那張冷傲精緻的臉上,帶著一絲好灑脫、好不經意的微笑,她——不是李穎是誰? 「李穎來了,我來給你們介紹——」導演大聲說。 李穎大大方方,瀟瀟灑灑走到他們面前,看見他們也沒有意外的表情,她的冷漠,她的傲然帶來了一陣強大得難以抗拒的壓力。 「嗨!芝兒,思烈,你們好!」她伸出右手。 即使潑辣、誇張如芝兒,也給她鎮往了。她不由自主地站起來,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手,令她疑惑的是——李穎的手怎麼冰冷如斯? 「真想不到——是你!」芝兒說得有些口吃。 李穎淡淡一笑,收回自己的右手又伸向思烈。 思烈似乎——僵了般的站在那兒,本已鬱結著的濃眉鎖得更緊,他機械地伸出右手,只是輕輕一握——他也震驚,平靜自然的李穎的手不但冰冷,而且在輕顫,這——表示什麼? 李穎冷傲地牽扯一下微抖的唇角,一個淡得幾乎捕捉不到的微笑,那抹遺世獨立的孤傲——思烈的心已縮成一團。回國之後最怕見到的人,想不到竟會在這種毫無防備之下遇到了,而且在這種難堪的場合中——他慚愧得想去死,卻——又會死得絕不甘心,他——終於又見到了她。 「怎麼沒聽你提起呢?」導演疑惑地望著李穎。「原來你們是朋友!」 「我和芝兒是老同學,」李穎對胖導演沒有笑容。「和思烈也是老朋友,我並不知道你請了他們!」 「芝兒將是這部新片的女主角,」導演叫:「我幾經辛苦才找到她,李穎,你看她是否合適?」 李穎微微歪著頭,這是她沉思的動作——她的老動作,她一點也沒有改變,變的只是周遭的一切,只是周遭的一切。 「應該是合適的,」李穎慢慢說,很自信,很肯定的。「尤其是髮型,和我書中描寫的一模一樣,是美國最流行的『佛羅娜,佛賽,美傑』式的!」 「你是說 Charlie』s Angel那個金髮女主角?」芝兒嚷起來:「她是我的偶像!」 「不要讓別人做你的偶像,」李穎笑。「芝兒,你就快成為別人的偶像了!」 「是嗎?啊!是嗎?」芝兒笑得眉飛色舞,她夢想成名,和美國的佛羅娜一樣紅,似乎,她的機會已到手。 「李穎認為合適我就放心大半,」導演很是討好。「這樣吧,反正攝影師來了,不如先拍幾張造型像,明天可以見報,讓我們這部片子未拍先轟動,如何?」 「好主意,」芝兒跳起來,越眾而出。「擺姿勢是我的本行專長,在哪兒拍照呢?」 攝影師、打燈光的幾個人都圍了過去,導演也跟在一邊指指點點,沙發的這角落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沉默對坐的李穎和思烈。 「見到你——真的很意外,」他的聲音低沉,真摯。「尤其在這種環境裡!」 「是嗎?」她不置可否地。「你答應芝兒拍戲?你可知道——這部片子有暴露鏡頭?」 「她的事我管不著,」他厭惡地。「她願意怎麼做就怎麼做,她有絕對的自由!」 「美國式的民主?」她淡淡地笑。 他冷漠深沉的眸子裡光芒一閃,慢慢地吐出幾個字。 「我們——已經分居了!」 李穎不能置信地睜大眼睛,她用了全身的力量才壓住了幾乎沖到喉嚨的「啊!」無論如何,她不能表示意見,更不能表現任何情緒。她要置身事外,尤其是在他們夫婦間。 「你不覺得意外?」他問。 「我該覺得意外嗎?」她笑了。那漠然,那毫不經意,使他的五臟六腑都翻攪起來,這結果是他自找的,一開始就註定了如此,她會意外嗎? 「這些日子,你好嗎?」他深深凝望她。 「很好!至少我成了名!」她聳聳肩。 「我——不是指這些!」他再說。 「那是指什麼?」她又笑了,很自嘲地。「哦!我沒有結婚,有一些打不動我心的男朋友,就是這樣!」 「可是因為你驕傲?」他問。聲音裡明顯的有些其他的東西,好像關注。 「驕傲是女孩子的致命傷,」她看他一眼。「如果是缺點,我改不了,任誰也改變不了我!」 「你看來一點也沒有變!」他輕輕歎息。「而我——活在一串永無休止的噩夢裡!」 「要不要我介紹個醫生給你?」她是故意聽不懂吧?「很不錯的,叫潘少良!」 他無奈地搖搖頭,突然站起來。 「請轉告芝兒,我先走了。」他說:「如果有機會,我能約你喝杯茶嗎?」 她微微一笑,移開視線,她沒有說好或不好,她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她——還是像兩年前一樣,一模一樣! 誰能瞭解她呢?一個孤傲、美麗的女孩子! 李穎苦苦思索兩小時之後連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她推開空白的稿紙,扔開圓珠筆,把自己擲向那張厚軟、舒適的安樂椅上,靜靜地躺著,不動也不出聲。 寫作原是一條孤寂的道路,沒有人能幫忙,沒有人能陪伴,必須在安靜的環境裡,用自己的手和筆把自己所思所想所感所觸,一個字一個字寫出采。這本是一份很好、很有意義的工作,喜歡和願意獻身這份工作的人雖然多,然而能長時間的固執著寫下去的人卻不多,畢竟不是人人能忍耐這條道路上的孤寂,除非是無可奈何又無可選擇的,像李穎。 李穎並不真正那麼狂熱於寫作,她也希望像一般年輕人一樣去玩去鬧去結交異性朋友,大多數的時候,她發覺在人多的熱鬧場合裡,她往往更寂寞、更孤獨,所有的人都與她格格不入。而且,她寫第一本書就成名了,成名之後寫與不寫也仿佛身不由主,出版商追著她,讀者歡迎她的作品,她自己也覺得不寫可惜,於是,一本本印著李穎原著的小說就呈現在世人面前了。 最重要的,寫作有時候能填補心中那份空虛、失落,和那段被踐踏過卻永遠難忘的感情。 在寫作的道路上,李穎一直是順順利利的,像今天這麼苦思兩小時而又寫不出一個字的情形是絕無僅有的。她知道自己為什麼寫不出文章來,她十分清楚地知道,她心亂,她完全不能平靜了。 從再見到芝兒和思烈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不能平靜。外表看來,她是冷傲瀟灑的,那是她用了長長兩年的時間所造成的殼,她必須如此,她是個驕傲的女孩,痛苦和傷痕只給自己看到,絕不可能展示在人前,尤其是芝兒和思烈,她怎能在他們面前示弱呢? 其實,再見他們的那一刻她激動得厲害,她的手冰冷顫抖,她幾乎控制不往自己——他們可曾發現?芝兒或許不會,芝兒只熱衷於當明星,名成利就,思烈——他那呆怔和震驚代表了什麼?唉!為什麼又要見面呢?思烈那性格和完美如雕刻般的臉沒有半絲改變,就連眼中陰冷難懂的光芒也依舊,他——變的是什麼呢?周遭的一切?人生為什麼有那麼多的曲折迂回呢?為什麼不是直線的人生?對與錯也一直這麼走下去,永不要回頭,永不—— 書房門輕響,聽那敲門聲必然是母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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