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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寫的是結局?”他眼中光芒一閃。

  她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思烈實在太懂得她了。

  “寫了一個悲傷結局,是嗎?”他再問。他不能不問,因為他明白,這本《陌上舊人》的結局,對他們是重要的,那意味著李穎的決定。

  “我實在不擅長寫悲傷的故事,自己陪著掉眼淚,”她搖搖頭。她眼眶的那絲紅腫果然是哭泣。“生氣起來,一把火就燒了它!”

  “燒得好!”他有些微地激動。“你不燒我也要燒!”

  “以前從來沒燒過稿子,我不是林戴玉型的人,”她很飄忽地笑。“寫不好的頂多撕碎、扔掉,今天——我是常常受心理作用所影響!”

  “不燒了它心裡會有陰影!”他瞭解地。

  “我很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她搖搖頭。“我覺得根本不是原來的我了!”

  “你原已不可能再是原來的你,因為我!”他說。非常斬釘截鐵地肯定。

  她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拆信刀。

  “思烈,我覺得很累,我真想休息!”她說。

  “你可以休息,但不能改變心意,”他認真地說:“你休息,讓我來應付所有的事!”

  “有事需要你應付嗎?”她問。

  “目前沒有,”他困惑地搖頭。“自從芝兒出院後,我半個月都沒見到她了!”

  李穎猶豫了一陣,終於慢慢說:

  “她曾來過我這兒!”

  “什麼?”思烈呆怔一下,立刻沖到她面前,用力抓住她的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什麼時候?”

  “半個月前,她出院的那一天——”李穎搖搖頭。“她來——也沒說什麼,我不想影響你!”

  “她根本沒安好心,”思烈憤怒的。“現在又死纏潘少良,我真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少良?”她也意外。“你怎麼知道?”

  “我有時在『鴻霖』午餐。那兒離他醫院近,他也常去,我們碰到過!”他說。

  “她找少良也未必有什麼壞心!”李穎說。

  “但是——但是——”思烈漲紅了臉。

  “名義上她還是你太太,是嗎?”她笑了。“那麼名義上你也是她的丈夫,你卻總來我這兒!”

  “這——怎麼一樣呢?”他悻悻地。

  “怎麼不一樣呢?州官、百姓要放火也沒什麼不同,是不是?”李穎笑。“公平一點!”

  “不,我對你是真心誠意,她找少良——分明只是做給別人看!”他很固執。

  “少良怎麼說?”她說。

  “只說芝兒找他,其他的我不想聽!”他孩子氣地。

  “這是少良和芝兒的事,只要少良不反對、不拒絕,你何必管這麼多呢?”她冷靜地。

  “既然這樣,我可以去申請離婚!”他忽然說。

  李穎皺皺眉,幾乎是脫口而出地說:

  “這不是令你下決心的好藉口!”

  思烈凝視她半晌,臉上的激動、憤怒都漸漸褪去。

  “我在自欺欺人,是嗎?”他自嘲地。

  “你說過,我們要忍耐、等待,你的信心呢?”她溫柔地對他微笑。

  他用力握著她的手,他不能相信,他那麼愛李穎,難道她不該屬於他?上帝不會這麼殘忍吧!

  “我已經打聽了辦出國手續的事,”他忽然說:“我當然沒有問題,我有那邊的聘書,而且是美國護照,但是你——需要先有一張證書!”

  “證書?哦——”她明白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她需要一張結婚證書,才能跟他一起辦手續走,是嗎?

  “當然,目前不可能,但我已約好了一個律師,我要詢問可有其他可行的辦法?”他說。

  “不要勉強!”她說。

  “什麼話?我們要走就一起走,要不一起留下,”他斷然地說:“我絕不會留下你!”

  “我可以等,真的!你的事業卻不該耽誤!”她理智地。

  “不——好吧!我們暫且不談這煩人的問題!”他拉她起身。“我們出去散散步!”

  “外面冷嗎?”她掠一掠頭髮,姿勢優雅。

  “不冷,春天都快來了呢!”他擁著她往外走。

  他們很自然地轉入後山坡下的阡陌小路,散步嘛!總是這兒,這條小路似乎對他們有特殊意義。

  “記得你三年前第一次來這兒嗎?”她忽然問。春天的腳步雖近了,寒意仍然料峭,她整個縮在他的臂彎裡。

  “記得!”他點點頭。“我記得每一件發生在我生命之中的事!”

  “那個時候你對芝兒好緊張,”她笑,帶著絲捉弄的味兒。“你們吵架,芝兒一怒就沖來我家,你立刻就找上門來,我記得你是一口氣從山腳下跑上來的!”

  他笑,只是笑,非常特別,非常難懂地笑。

  “笑什麼?難道不是?”她仰望他。

  “你和芝兒不是好朋友,我們吵架她為什麼要來你家?”他不答反問。

  “為什麼?你們不正在山腳下嗎?”她不明白。

  “我們是在山腳下,”他回憶著。“我告訴她,那是你家,她聽了不高興,就吵了起來!”

  “哦——”她明白了,原來吵架是為她?芝兒吃醋了。“你怎麼知道是我家?你又沒來過!”

  “芝兒也這麼問我!”他笑得神秘。

  “你怎麼回答?”她盯著他。

  “我說看見你走進去過!”他捏一捏她的手臂。“其實那次我追上來——也不因為芝兒,我想見見你!”

  “你這人真陰險,芝兒和我都上了你的當!”她抗議地嚷起來。

  “別說陰險,我是自尊心太重,太驕傲、太好強,偏偏又遇上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你,我們是活該受苦!”他搖頭。“那個時候我常常開著車跟在你坐的公路局車後面,偷偷地目送你回家,看你一眼也是好的,就是不肯表示,我也說不出是種什麼心理!”

  “你當然希望我也像其他女孩子一樣討好你、巴結你啦!”她故意地。

  “我知道你不會,把你殺了你也不會討好、巴結我。”他說:“就算我討好、巴結你,你也未必理會!”

  “倒是很瞭解我嘛!”她笑了,很開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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