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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芝兒——我可以答應你任何條件,”他說得困難。或者他也有些瞭解芝兒內心的愛恨相纏,然而誰在感情上不自私?雖然他對芝兒頗有歉意,經過了兩年的痛苦婚姻,他今天才找到幸福,抓牢愛情,他沒有理田為她放棄。最大的原因,他不愛她,或者喜歡過,卻不是愛!“我們是不可能再共同生活的!”

  “我明白!我明白!”她黯然點頭。“愛情原是殘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其中沒有憐憫!”

  “我——曾經很喜歡你,卻不是愛!”他吸一口氣,勇敢地說了。“我真的抱歉!”

  她沉默良久,直到收斂了眼中最後一絲淚影。她是驕傲的,她愛,她卻不能乞憐,她是那麼痛苦,那麼矛盾,她不能恨李穎嗎?她不能忌妒嗎?李穎得到了思烈全部的感情,而她——比乞丐還不如!

  “你真的很愛她?”她問。今晚她始終沒有激動,沒有過分的言行,她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好?她可是終於想通了?終於死心了?

  “我願為她放棄一切!”他想也不想地就說,而且肯定、堅決得令人心顫。

  “包括事業、名謄、金錢?”她再問。眼中的光芒開始慢慢凝聚。

  “是的!”他說:“我曾擁有過一切,可是我不曾快樂!”

  “她也肯為你犧牲一切?”她不放鬆。

  “感情是互相的,是雙方面的!”他含蓄地,不直接回答。“你為什麼要知道這些?”

  “知道多一點才能考慮值不值得成全你們!”她笑起來,笑得非常特別。

  成全?思烈以為自己聽錯了,芝兒說成全?

  “芝兒——”他激動起來。

  “我只說考慮!”她立刻打斷他的話。

  “無論如何我們都會感激你!” 他望著她。芝兒原也是個美麗、單純的女孩子,是他傷了她的心,令她變成如今的模樣吧!愛情有時候不只不可愛還異常可怕!

  “哦——報上有些隱約暗示的消息,是不是指李穎和你?”她突然問。

  “你也知道?”他問。

  “我有眼睛,能看報的!”她漸漸恢復平日的神態了。“是什麼人在作怪呢?”

  “不知道!”他搖搖頭。

  “你們一定以為是我,可是我可以發誓,我葉芝兒不會這麼鬼祟,若是我,我會正大光明的開記者招待會!”

  “我知道不是你,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是你!”他說。這是真心話。

  “哦——”她相當意外。“不是我是誰?”

  “我總會知道的!”他狠狠地。“我最痛恨暗箭傷人、見不得光的人!”

  “要不要我幫你查一查?”她問。

  “不必!”他冷哼一聲。

  “那——”她站起來,看他一眼。“我走了!”

  拉開門,她大步走出去,她早已獨來獨往慣了,即使在美國時,思烈也對她漠不關心。

  “等著——我送你!”在大門關上之前,他抓著車匙追來。“太晚了!”

  她鼻子一酸,眼圈兒也紅了,她卻立刻戴了太陽眼鏡,她不要任何人知道她的感受。

  “明星和太陽鏡是分不開了!” 她朗聲說。

  芝兒——唉!

  第六章

  農曆年一過,天氣就變得很暖和了,尤其陽明山上,似乎真的已嗅到春天的氣息。

  怕冷的李穎離開了她的棉被、她的床、她的厚重衣服、她的火爐,像個冬眠的蟲兒,當春天來到,她又活躍起親。

  她又恢復了每天清晨梯田散步,吸收一點清新的空氣和朝陽中的靈氣,她那略顯蒼白、小巧精緻的臉兒也染上了嫣紅,所有的一切都像春草般的欣欣向榮。

  春天將臨,暑假是不是快到了呢?暑假!那會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一個轉折點。

  也許因為有了希望,她不再把那些是非、謠言放在心上,隨便讓人家去說吧!既然不能禁止別人不說,沉默不語該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報上影射的寫了幾次,看她沒有任何反應,似乎也就無趣地停了手。

  我們有些古老的諺語的確有道理,像這句——謠言止於智者。她不是智者,可是她夠冷靜,能沉默!她的生活過得平穩而快樂,她對所有的一切要求不高,只要思烈伴在身邊就滿足了,真的,因為他,她已再沒有任何爭強好勝的名利之心,甚至於她在打算《陌上歸人》將是她最後一本書。離開臺灣之後,她就一心一意的做思烈的好伴侶、好妻子,她不要有任何事來分心,她也絕不願為其他人、其他事去花時間。

  她又繼續寫《陌上歸人》,寫得不快,卻能寫下去。這本書真是隨著她的心情在進展著,她自己也能在寫出來的又字中看到希望、看到美滿、看到幸福。她現在是朝這條美好的路寫下去,她希望現實也一如小說,他們會有一個美滿的結局,會嗎?

  芝兒說大團圓結局太俗氣。俗氣也罷,只要能和思烈在一起,即使目不識丁,即使去做一個無知農婦也無妨,她不在意俗氣,她渴望圓滿。

  寫完一段稿,心情出奇地好,她決定自己到報館去一趟。好久沒見主編了,去問問他對這個長篇的看法也好,也順便拿一些讀者信。

  說去就去,她穿一件窄褲腳牛仔褲,一件白色印深藍字的長袖厚T恤,隨便攏一攏頭髮就出門。

  “回不回來晚餐?”母親追到大門口。

  “我會打電話回來!”她嫣然一笑。

  正好一班公路局班車經過,她跳上車,今天真是一切順利。

  她在計劃著,送完稿之後逕自去思烈那兒,先不給他電話,讓他有意外的驚喜。反正時間還早,思烈就算要上陽明山,打電話去她家也會知道她不在。

  思烈實在是很有分寸的男人,他永遠不會做過火的事,他寧願在外面吃晚餐或自己煎一塊牛排,也不肯輕易做她家餐桌上的不速客,除非得到邀請。不像有些人,見過幾次面就自來熟得像一家人,真叫人受不了!

  李穎到報館裡轉一圈,找不到副刊主編,只好在收發室交了稿,匆匆離開。嗯——她站在馬路上看表,還不到四點,這個時候去思烈那兒會不會打擾他?她知道他要看許多從國外訂回來的學術性書籍,還要預備第二天的課——去吧!如果他沒有空,最多她坐在一邊不出聲,她心中有股奇異的渴望,她要立刻見到他!

  坐計程車到他家,看見他的“保時捷”停在那兒,他在家,她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大廈管理員對她點頭微笑,她來過幾次,他似乎也知道她是女作家李穎,所以對她特別客氣,特別友善。

  走出電梯,望見思烈家的大門居然開著,他在做什麼?知道她要來,開了門歡迎?

  剛想邁進去,聽見裡面傳出一連串女人的笑聲——很熟悉、很愉快的女人笑聲。她呆怔一下,看見芝兒手上捧著一大堆報紙、雜誌、空盒、空罐,從思烈睡房出來,芝兒穿著牛仔褲,上身一件大幾碼男人襯衫——思烈的嗎?頭上包著一條絲巾,那模樣像一個正在打掃屋子的家庭主婦。

  “我如果下定決心,一定會是最好、最稱職、最出色的主婦,信不信?”芝兒笑著說。

  沒有人回答,卻見思烈也捧著一大堆的廢物、舊衣服什麼的從臥室出來。原來——他和芝兒在大掃除,原來是有人在陪他,在幫他。

  李穎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場面、這樣的情形,思烈、芝兒不是像水火不相容嗎?怎麼——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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