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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我想回美國,我對此地的一切厭倦了!”她說。聽得出來,這不是一句氣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思烈呆住了,她想回美國?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告訴他?她要回去根本是很簡單的事,她已有那邊的綠卡,她可以隨時買了飛機票就走!

  “你想走就走,誰會拉往你不放?”他冷淡地。

  她又皺眉,分明對他的話不滿,卻沒有表現出來。

  “你不和我一起走?”她說得近乎天真。

  “我?”他笑起來,那種帶諷刺的笑聲,很令人受不了。“為什麼要和你一起走?我們已經分居了!”

  “我——思烈,”她困難地咬著唇,猶豫半晌,矛盾半晌。“以前的一切我們能不能忘了它?我們——可有機會從頭來過?”

  “你——”他驚愕得不能置信地站起來。“不要跟我開玩笑,你回去吧!”

  “我不是開玩笑,真的,相信我,”她輕輕歎息。“思烈,以前的一切,是我太任性了!”

  思烈呆立在那兒,他被弄糊塗了,芝兒不是開玩笑的!然而她又豈是肯認錯的人”而且就算她認錯、她後悔,事情也絕對不能挽回了,絕不能!感情豈是可勉強的!

  “我們不能再這樣互相傷害下去,”她搖搖頭,悔意的確在她眼中擴大。“思烈,只要我們能真正拋開以前,我相信以後我們會快樂和幸福的!”

  “不會!絕對不會!”他低沉地吼著,冷漠的臉龐也漲紅了。“我們個性根本不適合,任何一方面的勉強遷就,也改變不了結果,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他好久,好久,以她的個性——她竟完全不發脾氣、不動怒。

  “思烈,你對我的成見真是那麼深?”她悲哀地問。

  “不是成見,你我根本不適合!”他斷然說。

  “當初結婚之前你考慮過這不適合嗎?”她細聲地。不是咄咄逼人,卻像哀哀細訴。

  “沒有!我們的婚姻原本就是錯誤!”他說。他不看她,他要使自己的語氣更堅定些。

  “為什麼我們不想辦法——彌補這錯誤呢?”她吸一口氣,或者——她是真心希望挽回一切吧?

  她不能控制心中猛烈的妒意,那就表示她仍然深愛思烈,但這愛——還有更好的表達方式嗎?她原是驕傲的女孩。她今夜已經一腳踩扁了自尊,她希望挽回。“我們都錯過,這不該只怪單方面,是不是?”

  “不必補救,所有的錯在我,是我一手造成的,”他完全不理會她的低聲下氣。“我相信分開對大家都好!”

  “你認為分開一定對大家都好?”她問。仍是平靜的,有一種大徹大悟的味道。

  “至少不再有傷害!”他沉聲說。

  她沉默了一陣,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今夜的態度一直都異於平日。

  “我傷害了你嗎?思烈!”她問。

  思烈雕刻般的臉上有一絲細微的變化,他努力地克制往了,是誰傷害了誰呢?

  “不必討論誰傷害誰,我的目的是——結束這段不適合的婚姻!”他生硬地說:“我不勉強你同意離婚,無論如何我們已分居!”

  “她——肯這麼不明不白地跟你?”芝兒問。“她”自然是李穎,提起李穎的名字,芝兒似乎也累了。

  “我們沒有想過這問題!”他不能讓芝兒知道半年後他們將離開的事。芝兒現在絕對正常,誰知道她什麼時候又會發了瘋一般?“目前這樣很好,她是個注重精神滿足的女孩!”

  芝兒搖搖頭,自嘲地笑一笑。

  “我根本比不上她,她是幸福的!”她說。

  “我早說過你們不需要比較,你們根本不同——”思烈認真地說:“我對不起你,我也不適合你,以你的條件,我相信能找到更好的男朋友!”

  “更好的?有嗎?”她又笑了。

  “我們——哎!我們不談這個問題,太晚了,你還是快回家!”他一下子煩躁起來,報紙上那些消息可是芝兒故意透露的?若是她——她又何必裝出這副可憐兮兮、委曲求全的模樣呢?她的目的是什麼?

  “好,我回家!”她很爽快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以前我的態度一直不好,我想改變一下,或者——你願考慮我說的話?”

  “不,芝兒,在我心裡我們那一段婚姻已經——死了,我們再也沒有可能在一起!”他嚴肅、認真又肯定得無與倫比。“如果你願意——離婚,我會萬分感激,真的!”

  “只是——這樣?”她失神地望著他。

  她今夜真是不同,難道她又受了什麼打擊?她的電影事業很不順利?

  “芝兒,你——那個圈子你還是不要再待下去了,經濟方面我絕對可以負擔你!”他真心地說。畢竟,他們曾是兩年的夫婦,看她這模樣,他很不忍。

  “電影圈子難不倒我,”她自負地笑了。“也不是錢的問題,大不了我還可以回台中的家!”

  “但是你看來——”他搖搖頭,不讓自己說下去。

  “你還有點關心我?我很開心,”她又笑。“昨天我爸和媽都到臺北來了!”

  “哦——”思烈無言以對。她的父母該是他的岳父母。

  “爸很生氣,是為了報上的那些緋聞,”她歎一口氣,在大門邊的沙發坐下來。“他說是我對不起你!”

  “不——唉!我明天去看他們!”他為難又矛盾地。

  “他們回去了!”她自嘲地搖頭。“他們不明白,那些緋聞有幾成是真的呢?這是宣傳世界,要名不要命,可惜大多數人都信白紙黑字,我也不想分辯!”

  “為什麼不解釋?”他很意外。

  “事實上也是我壞,我不好,我對不起你,”她聳聳肩。“紅杏出牆的妻子,是不是?”

  他皺眉,低頭無言。無論他處在什麼社會,他拿什麼護照,他生活在如何先進、新潮的國家,他依然是中國人,這一點是永遠不能改變的,他內心仍然存有傳統觀念!

  “我願意他們認為我對不起你,”她再說:“事實上,你一直在他們心目中有最好的形象,我不想破壞!”

  她內心也有善良、可愛的一面,是不是?只是——人生的事就是這樣,有的地方轉進了死角,就一輩子也轉不出來了。

  “該多留他們住兩天!”思烈不知道說什麼好。芝兒的父母對他很好,不能因為芝兒而抹煞了他們對他的感情。

  “他們不願意,也不習慣繁華的臺北!”她搖頭。

  “是他們——要你回美國的?”他突然想起來。

  “我自己!”她搖搖頭。“回臺北的這些日子我好累,我覺得心境一下子老了十年!”

  “但是你曾經詛咒美國平淡的生活!”他說。

  “人是會要的!”她搖搖頭。“沒有今日的累和心境蒼老,我怎能瞭解平淡的好處!”

  他很想告訴她太遲了。遲得根本沒有挽回的餘地。他沒有說出來,他不忍再打擊她。

  “然而經歷了耀眼生輝的生活,又豈是那麼容易歸於平淡?”他搖頭。

  “思烈——”她猶豫著,矛盾著,內心激烈地爭戰著。“只要你肯——我回美國之後一定徹底改變,一次的教訓已經夠了,我不會再錯第二次!”

  “我——抱歉,芝兒!”他搖搖頭,誠摯而坦然地望著她。”勉強的感情會很痛苦,我不想再試!”

  她失望地呆怔了一會兒。

  “我們真是再無希望?”她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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