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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的愛是真誠的,不論長久、短暫,他的確是愛過,他不曾欺騙任何人,也不曾想傷害過任何人,愛的時候他總是全心全意的、真真誠誠的,他覺得心中泉湧著許多不同種類的愛,那些愛永不枯竭、永不止息——他去愛許多女孩,有什麼不對呢?

  愛的本身絕無錯誤、絕無罪過、絕無傷害,他愛——有什麼不對呢?他真是不能明白。

  搖搖頭,不明白的就別再想了,生命是自己的,愛也是自己的,在短短的幾十年中,若不能真真正正為自己活著,做自己喜歡、嚮往的事,生命還有什麼意義?上帝賦予他這樣多的愛豈非浪費?只要愛得真誠,愛得問心無愧,也就——別為難自己,愛就愛吧!有什麼不對?

  放下酒杯,想站起來,就在這個時候,他發覺自大腿以下的身體幾乎完全麻痹了,麻痹?怎麼回事?是他坐得太久?姿勢不對,是他一口氣喝了太多的酒?或是——那該死的心痛影響?麻痹?不可能吧?

  他的心跳得好厲害,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他不能讓雙腿麻痹,他要站起來,他要快快恢復,不,讓那種痳痹快快過去吧!讓他站起來吧——

  雙手在沙發扶手上用力一撐,他站了起來,只是——只是——麻痹的雙腿似乎支持不了他的重量,又似乎針刺、冰冷得毫無感覺,剛站起來,他又跌坐下去——

  心中的驚慌、恐懼、焦急、不安全湧了上來,腦子裡也似乎僵硬了,豆大的汗珠在額頭出現,對著曼佳的梳粧檯鏡子,他看見一個蒼白得可怕的人,那人看來全無笑容、全無生氣、全無表情,那人——是他?

  喘息一陣,依然不能使心中劇跳平復,扶在沙發上的手也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他真是恐懼,他真是害怕,天!他不會——一直這麼痳痹下去吧?

  再試一次,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使自己站起來,天!他站起來了,終於又站起來了——原來能站起來也是這麼令人狂喜的事啊!但——但——只是幾秒鐘,他整個人撲倒在地毯上。

  這一次,他清清楚楚的感覺到,除了麻痹,他的腿已再無任何知覺,他那樣狠狠的捏一把,竟像捏在一股死肉上面。

  無邊的恐懼、驚慌加上幾乎是絕望了,他用那樣一陣狂嚎得令自己都覺得可怕的聲音叫:“曼佳——曼佳——”

  門外有人奔來的淩亂腳步聲,曼佳、薇姑都來了,只聽見——跌倒在地上的士柏無意識的、恐懼的嚎叫著、掙扎著、掙扎著、嚎叫著——

  “士柏——”曼佳不能置信的尖叫。發生了什麼事?她離開此地還不到五分鐘,發生了什麼事?

  “大少爺?”薇姑奔過來扶著士柏,卻被他力大無窮的推開。“你怎麼了?大少爺。”

  “我的腿,我的腿——”士柏舞動的叫著,“曼佳,我的腿——”

  “腿怎麼了?”曼佳蹲下來,輕撫他的腿,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啊!

  “腿——秦大夫。快些叫醫生來。”士柏近乎咆哮了,蒼白的臉上冒出青筋,這是平日英偉、出色、瀟灑不凡的士柏?

  薇姑抓起電話,迅速的撥了電話號碼,她還能抓住半刻的理智,士柏——不會有什麼大病吧?

  “腿怎麼了?士柏,說啊!”曼佳急得叫嚷起來,也管不了什麼優雅的風度、儀態了。

  士柏睜大著驚懼的眼睛,定定的望住曼佳,好半天才逼出一句話。

  “我的腿——痳痹得——全無感覺!”他說。

  曼佳一震,整個人嚇倒在地上,痳痹得全無感覺?腿?就在這麼突然之間?

  哦,天!士柏!

  士柏在醫院忙了三天,經過了各種檢查、檢驗,經過了藥物和物理治療,經過了絕對不受打擾的休息,經過了這段時間,他腿上的突來痳痹漸漸消失、漸漸減退,他又有了感覺,又可以緩慢行動,所討厭的是,他必須借助拐杖的支持,但——他終於平靜下來。

  他不曾癱瘓,是吧!這是他最大的恐懼!只要不癱瘓,只要還能行走,他對未來仍充滿希望與信心。

  他外表的風流不羈掩藏了內心的頑強鬥志,誰都察覺不出,他竟是個不易對任何事屈服的人。當他痳痹,當他被送入醫院時,曼佳的絕望神情、薇姑的恐懼失神,似乎在告訴他已無希望,然而,他的內心在吶喊、在反抗、在掙扎,他對自己說:“一定要克服,一定要復原。”就這樣,他竟又奇跡的漸漸在康復中。

  他在想,是他的意志克服了潛伏體內的某種可怕病源吧,他滿意于自己堅強的意志。

  有空氣調節的病房是安靜而舒適的,他趕走了特別護士,要什麼特別護士?給他一種病重的心理威脅。只是,護士一走,寬闊的病房裡就更寂靜了,士柏一向最怕這種寂靜,他覺得有被人遺忘的悲哀,他喜歡熱鬧,喜歡身邊有人圍繞、有人陪伴,他更喜歡有人關懷。

  他想起耐雪,三天沒見面,三天沒通電話,她可知道他的事?她可在擔心?她為什麼不來看他?她該來的,是嗎?有人會通知她嗎?曼佳應該這麼做的,無論如何,耐雪是屬於他的人,或者——他該讓護士打個電話。

  房門輕輕響兩聲,很有規律、很有教養,士柏一聽就知道是誰來了。士楓,一定是他,從小他就是這樣敲門,這種敲門聲莫名其妙的激起了士柏心中的感情波瀾,那是親情,那是手足之情,那是與生俱來的。

  “士楓,進來。”他大聲叫,很興奮。

  房門應聲而開,進來的果然是士楓,看他的衣著,大概剛從學校趕來,還穿著西裝呢!

  “怎麼知道是我?”士楓好驚訝、好意外。

  “我認得你的敲門聲。”士柏笑得很開朗,英俊的臉上竟然全無病容。“只有你這麼有教養。”士楓有些靦腆的微微一笑,他總是含蓄、深沉的。

  “你好多了,士柏。”他凝視著哥哥。

  “根本沒有病。”士柏靠在床上伸伸腿,“那天可能喝多了急酒,又坐得太久,腿痳痹了。”

  “醫生怎麼說?”士楓可不像士柏樂觀。

  “醫生總愛誇大其辭。”士柏搖著頭笑,他彷佛完全忘了三天前跌在地毯上時的恐懼與絕望,他又談笑風生。“士楓,我才四十多,還沒活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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