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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他終究——等不及我回來。”她答。

  “你說甚麼?”他說。

  她搖搖頭,就在這時她變回梵爾。

  “舅公臨去時十分安詳,只對我們說,如果梵爾來,告訴她“我對不起她。”講完後,彷佛放下心中重擔,微微一笑就去了。”

  “對不起我?!”梵爾莫名其妙。“我只見過他一次,一星期前。”

  “不知道,”那男人苦笑。“以你的年齡當然這——很可笑,他的確是那樣講,我們旁邊的人都聽得很清楚。他說“我對不起她”。”

  “她?!”梵爾想一想。“或是她?”

  少寧的眉心也皺,他聽懂了,她?或是她?梵爾?或是方淑媛?

  “甚麼時候出殯?”他問。

  “一星期後,殯儀館要排期。”

  “我們會去。”少寧說,牽著梵爾離開。

  “等一等,”梵爾站在門邊。“昨天他是早晨甚麼時候去世的?”

  “早晨九點多,不到十點。”

  梵爾、少寧十分動容。天下會有這麼巧的事?那時間,他們不是正在上海一七三九那幢大樓的地下室檢查那方一直微濕卻突然幹了的水泥地嗎?方淑媛、農敬軒是同時去的。

  或者,方淑媛守在那兒七十年,農敬軒等在世上七十年,然後,他們同時去了,這其中又有甚麼微妙關聯呢?誰來解釋?

  “很奇妙的現象。”梵爾沉思著。“上輩子誰欠了誰,誰負了誰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果他們心中有悔意,又或者他們心中結解開,他們會回到同一來處嗎?”

  “完全聽不懂你說甚麼,”少寧拍拍她肩。“這件事是否該結束?”

  “不知道。感覺上——似乎仍沒完。”

  “意猶未盡?已鍾情了上海?”

  “不不不,完全不是那樣,”梵爾認真的想一想。“好像有些甚麼事還沒解決。”

  “剛才我感覺到——”一直沉默著沒說過一句話的林德才突然出聲,把他們都嚇了一跳。“真的,我覺得——大小姐在那兒。”

  “甚麼意思?”梵爾幾乎跳起來。

  “她——”林德才吞吞吐吐。“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她是不是跟著我們回來了。”

  “阿才,你在說甚麼?”少寧不悅。“光天化日,你——嚇人。”

  “不不不,”林德才雙手亂搖,又看梵爾一眼。“我是說——好幾次,我在任小姐眼睛看見大小姐的笑容和眼神。”

  “我——”梵爾驚訝的指著自己。“我只是像她。”

  “不不,大小姐的眼神和笑容我印象深刻,我——一直記得,和你完全不同。”

  少寧望著梵爾,梵爾望著少寧,兩個人驚嚇莫名,連話都說不出來。

  是不是真的呢?方淑媛隨著他們來到香港——少寧突然想起,他有短暫的時間感覺到梵爾變得陌生,梵爾變得不像梵爾,這和林德才講的有關嗎?

  太不可思議。

  “我們回家吧。”在農家門外,他們各自分道揚鑣,打道回府。

  梵爾心中並未釋然,總有一種“還未結束”的感覺。她憂心忡仲。

  累了整天,他們很早上床休息。

  半夜裹,梵爾又從夢中驚叫而醒。她那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少寧立刻開燈,並緊緊擁抱著她。她滿身冷汗,薄薄睡衣已經濕了大半,全身顫抖,眼中盡是驚惶。

  “別怕,別怕,只是噩夢,別怕。”少寧十分瞭解。

  梵爾伏在他肩上喘息了半天,才慢慢在迷茫中把自己找回來。

  “夢見甚麼?”他柔聲說。眼睛中充滿了深情與關懷。“告訴我,嗯。”

  “看見她躺在石床上,睜開眼睛靜靜的望著我,”她深深吸一口氣。“沒有痛苦,沒有後悔,只是沉靜。”

  “方淑媛?”

  “不知道是不是她,但一直是我夢中或幻象中的女人。”

  “阿才講的應該是真的。方老爺毒死自己的女兒。”

  “舊禮教下的犧牲品。”她緩緩靠在枕頭上。“那個夢想給我怎樣的啟示?”

  “我覺得——她——他們是想要我們明白真相。”他沉思。

  “我們明白了又如何?”她苦笑。“而且為甚麼找到我與你?”

  “或者——我們與他們真有某種微妙的關係,”他不能肯定。“又或者——”

  “他們要我們完成他們不曾的心願?”她若有所感。

  互相凝望著良久,兩人都笑了。

  他們休息了一天,少寧又將出發去歐洲。

  “這次任務之後,我將辭職,”他說:“找到了你,我不想再浪跡天涯,我想安定。”

  她微笑不語。

  “我們結婚。”他熱切的。“目前我心目中唯一想做的是與你結婚,天長地久。”

  “是受了方淑媛和高紹裘的影響。”

  “不知道。”他指指心。“這麼熱切希望,每想到你,它會發熱。”

  “我等你回來。”她快樂的。

  像往日般,她送他到機場,看著他進入閘口,才慢慢開車回家。

  許久不見的許荻在樓下等她。

  “嗨。”她招呼。

  陽光下,一向沉默安靜的他容光煥發,神采飛揚,與以前大不相同。

  “怎麼知道我這時會回來?”

  “只是碰碰運氣,”他眨眨眼,竟然活潑生動起來。“偉克休假,我們約好出海。”

  “這種天氣?”她問。仍是春寒料峭呢。

  “有何不可?世界不可太拘泥,不必框死在一個框框裹,想做就去做。”

  她凝望他半晌。

  “甚麼事令你改變?”

  “不覺自己改變,”他聳聳肩,好瀟灑。“我輿以前有很大不同嗎?”

  “你——”想說,終於忍住。許荻的改變會否輿何令玉的改變一樣?因為當年的結解開了?

  那麼,當年的事件中,他又是甚麼角色?

  “偉克下來了,”他指指大廈出口。“你不需要換衣服吧?”

  “一切隨緣。”愉快的跟他們上車。

  上了船,才知道今天真不是出海的好時間,毛毛細雨開始灑下來,細細密密綿綿的,令人心頭不寧。

  梵爾想,這種天氣影響飛機飛行嗎?

  “你在想甚麼?有點憂愁。”偉克望著她。“你已不像初認識的你。”

  “你的女友呢?”

  “散了。”他毫不介意的攤開雙手。“還沒打算真正定下來,只拍散拖,來得快,去得也快。”

  “末世紀心態,”許荻插口。“梵爾,你呢?”

  “少寧回來,我們預備結婚。”她甜蜜的。“他會辭職,安定下來。”

  “你有本事。我曾以為世上沒有任何女人能令他定下來。”許荻笑得開懷。“我們始終變成自己人,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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