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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你有甚麼打算?”偉克關心的。

  “我?”許荻聳肩。“一切隨緣。”

  “這是甚麼話?不打算拍拖?”

  “也許。也許不。”許荻看梵爾一眼。“如果遇到一個有一半像梵爾的人,也許。”

  “不要總拿梵爾當標準,否則我倆必定做和尚。”偉克笑。“我們不是少寧,他倆根本是緣定三緣定三生,是嗎?

  許荻的手提電話響起來。接聽,神色古怪,看一眼梵爾,把電話交給她。

  “少寧。”他說。

  “少寧?”她驚訝的叫。“你不是飛走了嗎?”

  “我沒走,臨時請假,同事代班。”少寧的聲音嚴肅。“請立刻回來,你同許荻。”

  “有事?”

  “回來再說。”他接著說:“我在皇后碼頭等你們。立刻。”

  許荻輿偉克都聽見電話裹少寧的話。

  “少寧吃醋。”許荻笑。“我們這就回航。”

  不曾真正出外海已折回。

  “都是這討厭的壞天氣。”偉克故意說。

  “晚上我請大家晚餐。”梵爾微笑。她並不覺得任何不妥,心中一遍安寧——因少寧突然折回的安寧。剛才還在想,這種天氣對飛行有影響。“隨你們選地方。”

  “半島嘉蒂斯。”許荻怪叫。

  “Yeah!”偉克幫腔。“搞她一頓。”

  駛進皇后碼頭,已見少寧站在那兒,他臉上沒有笑容。

  “許荻,你完了,”偉克低聲說:“看少寧的表情,他會殺掉你。”

  “不會,梵爾已整個是他的,我只不過是他們表弟。”許荻氣定神閑。

  船靠岸,少寧伸手接住梵爾,他一點沒有怒氣,只是嚴肅。

  “阿荻,你也跟我來,”他看偉克一眼。“如果你沒事,也可以一起。”

  上了少甯的車,他疾駛出碼頭,直奔山頂。他那前所未有的嚴肅,誰也不敢先開口。

  “為甚麼臨時不飛?”梵爾問。

  “有個預感,我應留在香港,”他說:“非常不想上飛機,於是請同事代班。”

  “捨不得梵爾?”偉克想氣氛輕鬆些。

  “不。我對梵爾已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他看許荻一眼。“我接到何令玉的電話。”

  “大嫂?”許荻呆怔一下,他隱約知道何令玉對少寧的歪纏。“她又做甚麼?”

  “她說——九姨婆有事,已請家庭醫生上山。阿荻的手提電話號碼也是她給的。”

  “九姨婆?”梵爾的臉變了,眼光又變得陌生而怪異。“她現在很平靜,很快樂。”

  “你說甚麼?”少寧看梵爾。

  她的視線直勾勾的盯著蜿蜒的山路,好像人的靈魂已離開她。

  “梵爾。”許荻從後面伸手拍拍她。

  她震動一下,茫然轉回頭。

  “甚麼事?”她問。

  “剛才你說甚麼?”少寧問。“沒有說話,我甚麼都沒說。”

  幾個男人互相看一眼,是不是梵爾在剛才那一刻又不是梵爾了?

  非繁忙時間,很快趕到山頂,白加道一百號大門開著,少寧沖進去。

  “快來,”何令玉神色張皇的守在門邊。“快——我怕來不及。”

  大家二話不說直奔三樓。九姨婆房門虛掩,推開,看見醫生的背影,他面對著一張大沙發。

  他們直沖到醫生前面,看見沙發上坐著九姨婆,她安詳平靜的在那兒休息,雖然緊閉著眼,一抹微笑隱約留在嘴邊。

  何令玉首先喘一口氣,放低了聲音。

  “她睡著了,”她搖搖頭。“或者我們先在外面等一下。”

  “不。”醫生臉色特別。“她回去了。”

  “回去?!”梵爾掩著嘴,不能置信。

  從上海回來,已經知道兩位老人過世了,在差不多的時間。

  這有沒有關聯?或只是巧合?

  “她看來這麼平靜,她還在微笑。”許荻驚歎。

  何令玉把手指放到九姨婆鼻尖,她要試試是否真沒呼吸。

  “她看來只像睡著。”梵爾眼眶微紅。

  少寧卻低低飲泣。是那種又傷心又歉疚的哭泣,哭得令大家措手不及。

  然後,他臉上現出一種驚嚇欲絕的神情,在眼淚之中顯得又矛盾又滑稽。沒有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少寧——”梵爾遞過一張紙巾。

  “我——對不起她。”他說:“但是——她看來沒有怪我。”

  他的的聲音比平日低沉雄厚,而且他講的是一句帶國語腔的上海話。

  “少寧——”梵爾倒退一步。

  少甯自顧自的接過紙巾,慢慢抹幹淚水。他震動一下,突然間飛快抓住梵爾的手,臉上的肌肉都抽搐起來。

  “我不想哭,真的。不知道為甚麼要流淚,我好害怕——不是我要流眼淚。”

  梵爾皺起眉頭。

  “但是大家都看見你流淚。”

  “不不,我全無哭意,眼淚全然不受控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以前從未試過——好難解釋,眼淚是自動出來的。”他叫。

  梵爾眼中閃著異樣光芒,不是少寧要哭,那麼是誰?她想說一個名字——忍住了,科學這麼昌明的時代,是否太荒謬?

  “你知道剛才你說了甚麼?”許荻問。

  “我對不起她,但看來她不怪我,”少寧失措。“我不知道為甚麼這麼說,不是我的意思。”

  “那麼是誰?”不明就裹的偉克問。

  沒有人回答,因為少寧都答不出,誰又會明白呢?

  “不——不可能。”何令玉變了色。

  醫生輕咳一聲,插口說:

  “我曾聽過一位去大陸一間廟裹參神的朋友說,那次他一進廟,眼淚像開了水喉的水般湧出來。當時他十分震驚,因為心裹全無想哭的意思。”停一停。“這種事大概只能用宗教的理由來解釋,因為朋友說,進廟時,和他有同樣情形的人不少。”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也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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