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光年中的一瞬 >


  那是間相當大的飯廳,長餐桌上可坐二十四人,餐桌上有巨束黃玫瑰,他們面前擺著的是現代難見到的江西細瓷。

  “是古董。”梵爾驚喜的捧著碗碟。“怎捨得用來吃飯呢?該陳列起來。”

  許荻笑一笑,開始進餐。

  並不是意大利菜,是地地道道的江浙菜,非常美味可口。吃了整星期酒店西餐的兩人,吃得津津有味。餐後,才是精緻的意大利點心“提拉米酥”和香濃的意大利咖啡。

  “是你們的廚師做的?”梵爾十分欣賞。“我相信他的意大利菜必是全港最佳。”

  “下星期六來吃意大利粉,”許荻很高興,“我讓他特別為你們做。”

  “小心寵壞我們,”偉克說:“我們以後可找不到你的一流廚子。”

  “是意大利人?”梵爾問。

  “中國人。”許荻輕輕帶。“等會兒你們想做甚磨?聽CD,看鐳射碟?還是有甚麼更好的提議?”

  “不會太打擾嗎?”梵爾客氣。畢竟是第一次見面的新朋友。

  “只有我們三個人,誰打擾誰?”許荻笑。“我家不是常有客人。”

  “你不帶朋友回家?”偉克感到意外。

  “很少,我有很多客戶,卻只有很少朋友,”許荻聳聳肩。“你們是。”

  “聊天,好不好?”梵爾說。“我們都是新朋友,瞭解多些會好些。”偉克拍手。

  許荻帶他們又回到剛才的偏廳。

  “不相信你朋友少,以你的一切會很受歡迎。”偉克坐下來。

  “我挑剔,”許荻望著他們。“香港人太勢利,令我有壓力。你們很好,外國回來的不同一點,起碼你們不認識我家族。”

  “家族帶給你壓力?”

  “中華民族五千年歷史有時都是我們的包袱,帶給炎黃子孫壓力。”許荻說得奇怪。

  “誇大。”偉克搖頭。“今天你帶給我全新形象,以前對你的認識完全作廢。你很特別。”

  “我很怪,我知道。”

  “特別和怪之間並沒有等號!”梵爾笑。“我只想說,你很有氣質。”

  氣質,現代男人越來越忽視的東西。

  梵爾搬到新租的公寓中,她很滿意。公司替她買了最基本的家具,她自己添加一些,於是就有了“家”的味道。

  上班下班,週末約偉克一起打球,日子倒也安定適應下來。她沒有再見許荻,那很有氣質的男

  人。他不找他們,他們也不刻意找他,朋友是講緣分的,就像她和偉克,就連公寓都租在同一間大廈裡,事前全不知情。

  不過他們講好,等“家”完全弄妥時,會請許荻來一次,以報上次他請客之恩。

  “你家裡什麼都有了,還差甚麼?”偉克問。

  “電腦,”她想也不想的。“我這做電腦工作的入,家裹沒有——部電腦,是否很說個過去?”

  “家裹不一定需要電腦。”偉克不同意。“多用人腦,免得將來被電腦主宰。”

  “已訂了一部。明天送來,”她自顧自說,“沒有電腦,我會覺得沒有手。”

  “誇張。”

  這天晚上突然下起大雨來。雨勢大得不得了,雷電交加,一個閃電,窗外的天空變成恐怖的陰藍色,令人不安。

  梵爾坐在窗口看書。

  她已拉上了窗簾,閃電還是不放遇她,一次又一次,驚心動魄。

  翻過一頁書,突然間,那個影像又出現一個穿古舊軍裝的男人。影像閃動得極快,一閃即逝,只得捕捉到短暫的印象。有眼鏡的軍帽,那是甚麼?

  她很吃驚,已第三次有這樣刹那問的影像,每次都一樣,完全沒有分別。

  這代表甚麼?她有幻覺?這麼年輕就有幻覺,可能嗎?但那影像實實在在,看得十分真確,從在飛機上第一次見到——

  她怔怔地抬起頭,第一次有這影像時正值狂風暴雨,雷電交加,和今夜的情形一樣。會不會——與此有關?

  從床上跳下來,在抽屜裹找到上次畫的那張素描,一個戴著有眼鏡軍帽的男人。是,就是這樣,和影像中一模——樣,她的繪畫能力相當不錯。

  這是甚麼人?甚麼時候?哪一國的?為甚麼會這麼奇特的出現某一刹那的影像中?

  得不到要領,把素描收好,再回到書本上。這是本美國五年來一直高據暢銷榜的小說,五年了,

  一直不出平裝本,最近也拍成電影,叫“BRIDGESOFMADISONCOUNTY”。書寫得很精彩,據說電影罕有的拍得比小說原著更好。這真難得。

  再看幾行書,心中一陣奇異的恍惚,視線變得模糊。她抬頭看天,隔著窗簾似乎仍能看見天際的時明時暗。心頭一陣波濤起伏,莫名的傷感湧上心頭,那傷感很深很深,仿佛已根植她心中好久好久,久得——不復記憶的久遠年代,那時候——那時候——轟的一聲巨響,震得她整個人從床上跳起,正對著梳妝枱的鏡子,她看見鏡中的自己淚流滿面。恐懼一下子占滿了她心胸,發生了什麼事?她完全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好像——好像剛才那刹那自己不再是自己——

  迅速亮著屋子襄所有的燈,從未有過的經驗,她要借燈光來安定自己。

  電話鈴在此時響起,嚇得地一時回不了神,呆呆的聽著電話不知所措。

  “哈羅——喂——”抓起電話,她喘息著。

  “梵爾,你在做甚麼?”是偉克。很好,這個時候有人跟她講話可安定她神經。

  “看書——看書!”她深深吸氣,“在三十樓看狂風暴雨是難得的經驗。”

  “別告訴我,你害怕!”他笑。

  “事實上——真的害怕!”她再吸氣。“我離恐怖的天空太近,萬一有錯手,閃電劈中我,豈小冤枉?”

  “頭上三尺有神明,沒做過虧心事,怕甚麼?”他說:“許荻剛來電話?”

  “記起他要請我們吃意大利粉?”

  “週末,去不去?”

  “不,公司同事有個BBQ,他們請我參加,這很難得,我答應了。”她說。

  “這麼熱的天氣BBQ?”

  “機會難得,我想跟他們打成一片,工作起來更容易些!”

  “那麼你帶我去,我去拒絕許荻。”

  “好。”她笑。一直欣賞偉克的直率開朗,她覺得他們相像,是同類人,樂於接受他。

  週末,約好偉克在停車場兌,卻看見他帶著許荻同來。許荻,還是好氣質,穿得很刻意的隨便,很有型的站在一邊。

  “我沒有節目,可以參加你們嗎?”他問。沒有拒絕的理由,於是三人參加了同事在新界家的後

  院中幾乎熱死人的BBQ大會。整個過程中,許荻很沉默,坐在偉克旁邊不聲不響也不怎麼吃東西,很不投入,給人——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黃昏時,梵爾帶著兩個大男生提早退席。

  “是否後悔跟我來。”只一個下午已曬得通紅的梵爾笑。

  “不後悔。”許荻搶著答。“只不過不習慣你曬得這麼紅的樣了,完全破壞了你的神韻。”

  “我的神韻?為甚麼?”

  “你有很現代的樣子,我是指外表,可是某些神情非常古典,很難形容。”他說。

  “是這樣嗎?”她看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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