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光年中的一瞬 >


  「我不覺得,也許我不懂欣賞。」偉克說:「我是粗枝大葉的人。」

  「你不懂欣賞我?」她故意叫。

  「我只覺得我們很像,很合得來,是同類人,對不對?」偉克拍拍她肩膀。

  「現在去甚麼地方?」許荻問。「我還不想回家,真話。你們不能扔開我。」

  「去梵爾家,她家已不缺任何東西。」

  「好吧。我做了杏仁豆腐,希望你們喜歡。」汽車一路往回程的方向駛,梵爾開得很專心。

  「其實你不必勉強自己迎合那些人,」許荻的頭伸向前。「你跟他們非常不同。」

  「我沒勉強,他們是同事,只是天氣太熱。」她回頭,嫣然一笑。

  「看,就是這個神情,好古典。」他叫起來。「偉克,你看見嗎?」

  「藝術家是不同些,」偉克搖頭。「笑就是笑,我分不出現代或古典。」

  「你像父親或母親?」許荻間。

  「我?我想自己像父親,他們一直叫我父親的女兒。」她說:「為甚麼問?」

  他猶豫一下,說:「像父親的女兒會比較有福氣。」

  「福氣?你沒說真話。」偉克這次細心得很。「這不是你原本要說的話。」

  「你怎麼知道?」許荻把臉轉向一邊。「下次來我家,梵爾,我給你看張照片。」

  「像我的某人照片?」她不在意的。

  「不是。」他不再說下去。

  其實,梵爾覺得與許荻相處並不那麼融洽,她寧願和偉克一起,但許荻對她很有好感,她感覺得到。

  許荻?不,他不是她要的那杯茶。

  對於許荻的再次邀請,他們應約而去。去許家是很輕鬆的事,不必應酬長輩,許荻的父母還在外國未返。

  歐陸味重的偏廳裡放著——本古舊的照相簿,楚爾知道,這是為她預備的。許荻的孩子氣比想像更重,一進門他就拉著梵爾。

  「過來看,你看像不像?」他指著照相簿上的——個女子。那女子約二十歲,清秀古典,笑容非常含蓄,穿著二十年代的長衫。

  「像誰?」梵爾反問。「你的親戚?」

  「媽咪的一個阿姨,你不覺得她某些神韻很像你嗎?」許荻叫。

  「我?」梵爾迷起眼睛左看右看,近看遠看。「她很美麗,可是不像我,至少我不覺得,」

  「或許有那麼一點。」偉克打著圓場。「梵爾完全現代的。」

  「你看那眼神,那嘴角笑意。」許荻不肯罷休。「簡直是神似。」

  「好,回去練練那種古典笑容!」梵爾笑。「讓我練得像她好了。」

  她不經意的翻一頁像簿,一個穿著古舊軍裝,戴著有眼鏡的古舊軍帽男人的相片赫然閃進眼睛,刺激著她的神經。

  那個刹那間來到的影像!

  「他是誰?」她叫。聲音竟然顫抖起來。

  「媽咪的姨丈。」許荻看一眼。「為甚麼問?你認識他。」

  「不不不,不是認識,是見過,不——哎!該怎麼說呢?」

  「他是甚麼人?我是說他做甚麼事?他人呢?在香港嗎?」

  「他是飛行員,是中國最早的空軍,就是抗日戰爭時和日本人在空中作戰的軍人,」許荻望著那張照片。「他不在香港——沒有人知道他在那裹,生或死,因為媽味說資料上寫著他失蹤。」

  「失蹤——我不明白。」梵爾輕輕自語。心中有一波又一波海浪在翻騰,莫名的狂熱。

  「聽說他一次出任務沒有回來,從此沒有消息。而軍方也沒有得到飛機被擊落的情報,不能證實他是否陣亡。」

  「後來呢?」她再問。這個人就是在她眼中出現的影像,她能肯定。這麼奇妙神秘的聯繫,她不能不緊張?

  「還有後來嗎?」許荻淡淡一笑。「大家都當他死亡,事實上,他沒有再出現過。」

  「你那——阿姨呢?」

  「是媽咪的阿姨,我大概要叫姨婆,」許荻說:「她也過身。」

  「好了,梵爾,別讓四十多年前的事太煩搔你,那太遙遠了。」偉克搶過照相本,用力合起來。

  「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那連眼鏡的帽子是軍帽?」她不放棄。「是飛行帽。」許荻說:「沒看過二次大戰的電影嗎?那時飛行員都戴那種帽子。」

  他默默思索了一陣,幾次出現她眼前影像中那男人的確是戴這種「飛行員帽子」,但她不能肯定是否與照片中的同一人,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無法和電光火石中的影像重疊。

  「我見過——那樣的人。」她說。一說出來立刻後悔,即使她說出自己的三次經歷,他們恐怕也不會相信。

  「甚麼地方?甚麼時候?現實或夢境?」偉克顯得啼笑皆非。

  「我——不知道!」她把話咽回去。「只有一種很深刻的印象。」

  「是。我明白了。」偉克跳起來,在茶几下翻找一陣。「許荻,你家有沒有消閒的中文週刊?我知道梵爾在說甚麼!」

  「消閒中文週刊?」許荻想一想。「等著,我就回來。」來回不到兩分鐘,他拿著兩本明星做封面的雜誌進來。

  「是不是這些?」他交給偉克。

  偉克一言不發的迅速翻著,找著,最後停在一頁,面露喜色對著她。

  「看。這是否就是令你印象深刻的畫面?」他指著那一頁。梵爾看見一個頗英俊的男人頭戴飛行員帽穿著軍裝,旁邊伴著的是個賢良淑德的溫柔女子,是一個香煙的廣告。

  的確是,是那樣的帽子,那樣的軍服,但肯定,在她眼前出現的影像——或該幻象卻絕對不是廣告上這男人,這男人眉目清晰,幻象中一切只是影子。

  許荻伸頭過來看一眼,笑起來。

  「周潤發和吳倩蓮,」他說:「很紅的廣告。」

  「也——許。」梵爾深深吸一口氣,樂得有個下臺階的機會。「這廣告拍得真美。」

  「你懂中文?看中文雜誌?」許荻感意外。

  「至少可以寫算得上通順的文章。」她說。暫時拋開那些疑團。

  「真的?你怎麼學的?在美國並無機會。」偉克十分羡慕。

  「母親教的。在大學也選修,只要有興趣,機會是自己找的。」

  「來香港後,我發誓學好中文,」偉克說:「現在開始,我們說中文,OK?」

  「我說國語。」梵爾字正腔圓。

  「那就說國語。」許荻也不差。

  「你不是廣東人?」偉克勉強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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