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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你很殘忍!」他搖頭。「這麼輕鬆就抹煞了以往的一切?卓爾,你在為難我1」

  「我沒有理由為難你,不是嗎?」她也搖頭。「我們以前是同學、朋友,十幾年後再見面,當然仍是同學、朋友,你來香港,我招待你,這是天經地義的1」

  「是同學,是朋友,」他自嘲地笑。「我怎能甘心只接受這些?」

  「不是甘心與否的問題,」她看著遠方。「而是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

  「卓爾,我不明日,你怎能忍受沒有愛情的婚姻?你那麼留戀一個溫室?」他說。

  「未必是溫室,有時也有風雨,但這是生活,」她說:「我喜歡堅白,我愛小寶。」

  「但是你也該為自己活,小寶會長大,終會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生活,你不該就此妥協!」他緊緊的盯著她。

  她很想告訴他,他的來到的確使她震驚,使她心中波濤翻湧,但——只此而已,她無法再跨前一步,因為——她仍然看不穿,看不透他!他的心依然是個謎。

  她甚至想過,他來——當真如此有誠意?當其來尋回以前失落的愛情?或是想來報復她?

  是!她有理由懷疑。為什麼那麼多年他不來,而要到離婚後的今天才來?他會不會嫉妒她的幸逼,嫉妒她的成就和成功?一個女人靠自己打出天下實非易事,畢群至今仍靠著母親留給他的錢——他是有理田嫉妒! 而嫉妒是足以令人做出任何事的。

  她必須保護自己,她已三十三歲,是堅白的太太,小寶的母親,她一定要記得這一點!

  「怎麼不說話?」他依然望著她。

  「沒有話說。」她攤開手。

  「卓爾,你是在逃避!」他說。

  「不要說得這麼嚴重。」她笑。

  「你不相信我是認真的?」他直視她。

  「畢群,我只是做你的導遊?」她小聲叫。

  「我說過我要的不是真導遊,你明白的!」他說。

  「那不可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已說得那麼明白,那麼直截了當了,而她,是不是該表現得更堅定些?

  在目前的情形下,根本不可能。她絕對不會放棄家庭,尤其是小寶,至於堅白——他是個堅強的人,無論她做什麼,他都受得了,真的。

  可是她也不可能做什麼。她是那樣矛盾,畢群對她——她是沒有辦法,無可抗拒的。但她內心卻保守又傳統,她不能接受他的美國長住之後學來的那一套。

  「為什麼?」他突然抓緊了地的雙手。「只要你願意,沒有任何事是不可能的!」

  「我——不願意!」她終於說。

  他緩緩的放開她的手,眉心聚攏,那仿佛不能置信的脖子緊緊地盯著她。

  「你沒說真話,卓爾。」他的聲音也啞了似的,幾乎低不可聞。

  「我說的是真話,」她淡淡地笑。「目前這樣不好嗎?為什麼要把事情弄得那麼複雜?」

  「我不想令自己遺憾一輩子。」他說。

  「冷靜一點,我們在路上走過的腳印,是不可能抹去的,」她力持理智地。「而那條路是我們自己心甘情願走上去的,又沒有人逼!」

  「我不是心甘情願,我——無可奈何!」他搖頭。

  「畢群,對所有的事都公平一點,行嗎?」她說:「你的無可奈何難道是別人造成的?」

  「我怨我自己一輩子!」他垂下頭。

  「我今天陪你來玩,我們能不能談些快樂點、有意義的話?」她說。

  「做慣女強人,連口氣都不同了。」他笑了。

  他不笨,這種情形下再說也無益,他會見風轉舵。

  「現在是家庭主婦。」她聳聳肩。

  「不像,」他說:「我還是喜歡你出來接觸社會。」

  「堅白喜歡我在家!」她說。

  「我和徐堅白可以說是兩個極端的人。」他說。

  「也許吧!我對他沒什麼研究。」她淡然。

  「自己的丈夫也沒有研究?」他打趣。

  「去瞭解一個人是很煩的事,我喜歡簡單。」她說。

  「我呢?」他半開玩笑。

  「我更不瞭解你,」她笑。「從你的外表是絕對喜不見你的內心的,當你沉思時,更是深沉不見底,劉芸也這麼說。」

  「劉芸有理由不瞭解我。你不該!」他又握往她的手。「我認為當年我們彼此都握瞭解。」

  「那就錯了,」她搖頭。「當年我覺得你的世界太大,大得沒有邊際,而我只是個普通女孩子,我的世界很小,家庭。學校、教會。如果我投入你的世界,我會溺斃,我會完全失去自我。」

  「我的世界太大?」他想一想,笑了。「這是什麼道理?我竟完全不明白。」

  「你明白的,只是不肯承認。」她肯定的。

  他再想一想,沉默不語了。

  「你有太多的面目,太多重的個性,我完全捉摸不到,」她笑看說:「當年——我很怕抓到的只是個面具,我真的很怕。」

  「也許我有很多假面具,」他緩緩地搖頭。「但在眾多假面具之中必然有個真的,如果你都不知道真假,那我——簡直蠢得不能原諒自己,卓爾,原來你對我全無信心!」

  然而,這件事與信心有什麼關係?

  第九章

  晚餐之後,畢群才勉強答應讓她回家。

  也許不能說他太堅持,卓爾的心把不定主意才是主要原因。她不想那麼早回家,但又擔心堅白沒有應酬,矛盾了半天,再加上畢群那麼有誠意的挽留她,於是她暫時放棄心中的掙扎,陪他晚餐。

  只是陪他晚餐,對不對?沒有其他任何事,甚至畢群也沒再講暗示或露骨的話,但——她心中還是不寧。

  她無法接受他再去夜總會的要求,如果她現在不走,她知道,她將不能自拔。畢群對她又豈止是老朋友、老同學這麼簡單?

  回到家裡,小寶已上床,堅白在書房裡看書,傭人都回到自己房裡,留在偌大的家中,是一片溫馨安寧。

  卓爾深深吸一口氣,她要自己先平靜下來,她不能露出任何痕跡,她不想讓家裡起什麼風波。

  她到小寶房裡看一看,可愛的小女孩己睡熟了,那圓圓的蘋果臉蛋好安詳,好快樂滿足的樣子。卓爾心頭突湧上難以言而的內疚,急忙退了出來。

  她先回房去換衣服,然後沖個涼,她想把一切隱藏得更深時,才見堅白,這樣會更好些。

  從浴室出來,竟看見堅白已半躺在床上,慢悠閒的微笑望著她。

  「對不起,沒回來陪你們晚餐。」她努力自然地微笑,但心裡總有那麼一絲不自在。

  「你在放大假,不是嗎?」堅白溫文的。「等你玩夠了,閑夠了,再開始你的新工作吧!」

  「新工作?」她坐在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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