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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徐家的好主婦啊!”他風趣的。

  她也笑了起來。她是不必緊張的,堅白什麼也不知道,就算知道——相信他的大量也能包容,陪老同學吃餐飯而已。哎! 怎樣的老同學1

  “我不想把它當成一種工作,因對工作漸漸會有厭倦感,終有一天要退出。但主婦——是我一輩子的身份,不可能改變。”她說。

  “很好,很好,”堅白笑。“我發覺香港的女人只有你才會講這些聽來古怪,卻很有道理的話。”

  “小心得罪全香港的女士。”她搖頭。“今晚真的沒有應酬?”

  “我不是說過推了應酬要陪你的嗎?”他說。

  “真對不起,我真的忘了這件事!”她歉然的。“明天我可以補回來。”

  “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哪兒需要補呢?”他說:“而且明天下午我得去東京開會。”

  “哦——什麼時候回來?”她心中大喜,立刻又感到羞慚,她怎能為堅白出差而大喜呢?

  她是想見畢群的,只是——再這麼往前走,她可會有回頭的餘地?

  “兩三天,”他不置可否。“這次開預算案會議,需要較長的時間。”

  “我——只是擔心你對東京的食物不習慣。”她有些心虛的說。

  “要不要一起去?你也可以在東京買點衣服。”他說。

  “免了,這個時候東京正大減價,賣的都是一些次級貨,哪能買到又新又好的東西?”她搖頭。

  “小寶還沒開學,可以帶她去玩一圈。”堅白說。他大概很希望卓爾同去。

  “還讓她去玩?美國剛回來,心野的不得了,再去東京,下學期別念書了!”她說,有點誇張。

  “小寶是個乖孩子,功課一向很好,怕什麼呢?”他說;“如果你去,我可以在東京多逗留兩天!”

  “算了,這次算了,”她連忙搖頭。“還是等聖誕節去北海道滑雪好了!”

  “那個時候你更不會去,”堅白十分瞭解她。“正當旅遊旺季,你能忍受機場人山人海的情形?”

  “你是希望我明天一起去?”她看他一眼。

  明知他從不是個堅持的人,所以她反問他。

  “我不勉強你,”他笑起來。“我只是擔心你逛街逛厭了,留在家裡無聊。”

  “怎麼會呢?我才從繁忙的工作裡逃出來,巴不得多過些悠閒的日子!”她淡淡的。

  “那麼就由你坐鎮大本營吧!”他拍拍床。“還不上床休息?”

  她慢慢上了床,蓋好毛毯。

  “你——知不知道我跟誰逛街?”她問。她是心虛,這話題根本不該提出來。

  “誰們?難道不是愛瑪?”堅白意外的。

  愛瑪是卓爾在香港比較談得來的朋友。

  “不是她。”卓爾立刻否認。愛瑪和堅白不熟,萬一堅白順口提起,愛瑪會一頭雪水,那很不好。“你以為我只有愛瑪一個朋友?”

  “哦, 那是誰?”他溫柔的望住她。

  堅白的溫柔不同于畢群。堅白是呵護、關懷、諒解和永恆的,而畢群卻是——一團燃燒的火焰,足以把卓爾整個融掉。

  “你猜不到。”她故作俏皮。“是位男士。”

  “有那麼好興致的男人?不上班工作而陪你逛街?”他完全不相信。

  “哎,是阿菱。”她終於說:“那個時裝設計的阿菱,你記不記得她?”

  “記得,怎麼會不記得?”他笑。“我一直覺得她像日本新潮的女性,我叫她菱子小姐的那個,是吧?”

  “正是。”卓爾笑了。“她是自由職業,可以陪我到處走,換了別人怎麼行?”

  “我們是義氣朋友。”她又笑說。

  “逛了那麼多街,怎麼沒見你買東西?”他順口問。

  卓爾吃了一驚,她怎麼連這一點都忘了。

  “訂了幾套意大利服裝,還沒有到。”她吸一口氣。“還有幾雙鞋子,阿菱在幫我配皮包和衣服。”

  “認識菱子真好,服裝方面倒不用你花腦筋去想。”他說。

  “誰說不是!”她睡倒下來。“還不休息?”

  堅白熄了燈;也躺下來。

  沉默中,只聞他倆的呼吸聲,堅白是平穩的,卓爾卻似乎有些困擾。

  “我想你是剛離開公司,精神沒有寄託。”堅白在黑暗中低聲說。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卓爾原意外。

  “你向來並不喜歡逛街、喝茶、聊天,”堅白輕笑。“這兩天卻樂此不疲。”

  “是想改變一下。”她說:“我厭倦了這麼多年來一成不要的自己!”

  “哦? 你認為一成不變不好?”他很意外。“難道這些年我又變了嗎?”

  “沒有,你也沒變,”她說:“我們大概是最固執、最保守、最古老的一對。”她笑。

  “我認為這是很好的搭配。”他半開玩笑半認真。“我們不是一直捐幸福愉快的嗎?”

  “有時生命中追求的不只是幸福和愉快。”她說溜了嘴,但後悔已來不及。

  “哦——你是這樣想,”他沉思一陣。“卓爾,是否你覺得仍有所欠缺?”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忙加以掩飾,她怎能這麼不小心呢?“我的意思是——生命中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

  “永無止境?這麼大的野心?”他笑。

  “我說的追求該是精神上的,”她又補充道。“其他的我要求不高。”

  堅白沉默了一陣,輕輕笑起來。

  “精神上,你不滿足。”他說:“我知道是我的錯,我太少時間陪你。”

  “別誤會,堅。我並不抱怨這些,我也不是個成天要人陪的女人,”她歎息。她該怎麼說呢?愈說愈糟,愈描愈黑似的。“我的意思是——我想再念點書。”

  這個意念是在情急之下湧上來的,她沒有想過要再念書,從來沒有,離開學校已十幾年了。

  “念書?很好啊!”他立刻贊同。“怎麼不早說?我一定幫你的。”

  “也不能說念就念,有小寶又有家庭,我還在猶豫,我只是這麼想。”她說。

  “想做就去做,目前不是流行這句話嗎?”他笑。

  “一個結了婚的女人,顧慮很多。”她說。

  或者不該說顧慮,而是柬縛。

  “你實在是個難得的好太太,”堅白輕吻一下她的面頰。“能娶到你,是我畢生最大的幸福。”

  她竟有躲避、退縮的衝動,堅白吻她面頰,她——怎麼會覺得厭惡呢?

  她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別這麼說,我絕對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她說。

  “我的想像遠不如真實的你好,”堅白握住她的手,她掙扎一下,卻掙不掉。“你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太太!”

  “你這麼說我,我心裡負擔很大,”她歎一口氣。“我怕有一天會令你失望。”

  “對你,我有絕對的信心,”他笑起來。“你有一顆世界上最美好的心靈。”

  “把我說得這麼好,我會受不了!”她淡淡的。

  “我總是說真話,你是知道的!”他說。

  她沉默著。

  過了好一陣子,他們互相都知道對方並沒有睡著,但誰都不說話,氣氛頗不自然。

  “卓爾,自從你把公司讓給職員後,這兩天我發覺你有顯著的不同。”他說。

  “是嗎?什麼不同?”她問。

  “你看來很快樂,看光煥發,你笑得很特別,笑容裡——似有內容。”他說。

  她大吃一驚,難道他真發現了什麼?現在正一步步的逼她講出來,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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