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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她的臉紅起來了,他怎能這麼直率?

  “巫山之外另有雲彩,而且會更美麗!”她只能故作輕鬆,故意不把他的話當真。

  “我心裡也有固執的一環。”他凝望著她笑。“在這方面,我是不死心的!”

  “但是時間會沖淡一切的。”她故意說。

  她愈是輕描淡寫,愈是不在意,他也就愈沒辦法。

  “我會證明。”他說。

  “證明什麼?”她問。

  “我可以輕易認識很多女孩子、女人。正的、邪的,我都不要,我可以做到?”他正色說。

  “那又能證明什麼呢?”她笑得更自然了。

  他根本是在向她表白,不是嗎?

  “二十年後我來看你,我能證明。”他說:“二十年後我已五十九歲。”

  她忍不往笑出聲音來。

  “就算那時你來見我又怎樣?”她問。

  他難道真以為自己有機會?

  也許感情能攪動地心中的波紋,但——比起其他許多人。許多事,那畢竟還是太輕了,不可能改變已成的事實,至少——目前,她能肯定。

  “卓爾,對我好一點,行嗎?”他低聲說:“無論我做什麼,都補償不了當年的過錯?”

  “沒有人要你補償,”她搖搖頭。“我相信命運,也願意接受命運的安排,我目前很好?”

  “徐堅白真的那麼好?”他像是有點嫉妒。

  “他是好丈夫、好父親。”她肯定地說。

  “但是你看來疲倦,而目不快樂,”他說,直視著她的眼睛。“卓爾,你是那麼安於平淡的人嗎?”

  “我已習慣這種生活,我從來沒有要求多采多姿!”她吸一口氣說。

  “但是——你忠於感請,你告訴我,你愛徐堅白?”他緊逼著不放。

  她的腦色變了,好半天才說:

  “感情分許多種,我和堅白很好!”

  她是在自我掙扎,任何人都看得出來。

  “如果是的話,我可以從此不再出現,”他肯定的。“但是這些年來你為什麼寄情於工作?為什麼昨天又突然把公司賣了?”

  她呆住了。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昨天,卓爾和畢群從新界回來,共進晚餐之後她就回家,堅持著要回家。畢群很能察顏觀色,也知情識趣,送卓爾到停車場,才慢慢離開。

  昨夜,卓爾失眠了。

  以前她也有過失眠的習慣,那是因為工作太忙,壓力太大,她有神經衰弱的毛病。可是昨夜——她知道與工作無關,公司已經讓給人了啊!

  失眠——是因為畢群?

  他這一次的出現,很明顯的表示有所圖,這令卓爾不安,矛盾之外,平靜了十多年的感情又起了波紋。

  躺在床上看睡得十分安詳的堅白,她心頭亂得很。堅白那麼好,那麼好,她又有什麼理由為畢群——當年被棄的人而矛盾?婚姻不一定是愛情,她和堅白有感情,是嗎?他們之間的確是有感情的,要不然這麼多年——怎麼還是一樣融洽呢?

  畢群說她不快樂,說她寄情於工作,那是不正確的,她的公司是偶然的成就,不是刻意的,不,不,不,她是快樂的,和堅白共同生活。何況,他們還有小寶。

  啊!小寶,她心中流過一抹溫暖,她是一個十分聽話又好教養的小女孩,善體人意,功課又好,是卓爾心中分量最重、也最愛的人——小寶。

  胡思亂想的結果,她真的說什麼也睡不著,直到天差不多全亮了,她才模模糊糊的睡了一陣。

  堅白起床時,她也立刻驚醒,以前她沒有這麼敏感的,今天——心中路有歉疚,略有犯罪感吧!

  她這樣和畢群見面是對或不對?她不願也不敢想,因為她怕看見答案,因為——她是那麼不安卻又那麼希望見到畢群。

  “不必上班,你不多睡一會?”堅白柔聲問。

  “習慣了早班,一時改不過來。”她笑。

  他又看她一眼,神情有些特別。

  “昨夜什麼事?你又失眠了?”他關心地問。

  “吵著你了嗎?”她淡淡的。“可能不習慣太悠閒的日子,晚上反而睡不好。”

  “你有藥丸的,不是嗎?再遇到這情形時吃半粒,不過量是不要緊的!”他說。

  “我不想依靠藥物。”她皺眉。

  他拍拍她的腦頰。

  “隨你,我不勉強你做任何事。”他說。

  “晚上有應酬嗎?”她幾乎是衝口而出。

  她知道畢群會再來約她?或是她下意識的嚮往?她控制不了的為自己的想法而臉紅。

  “今夜陪你,”堅白歉然。“如果有任何應酬我都推掉好不好!”

  她點點頭,又是歉疚,又是懊惱,她並不那麼希望他留在家裡,真的。她覺得——雖然她不可能再接受畢群,但卻喜歡跟他相處的時刻,那感覺——非常美好!

  是不是不曾得到過的東西特別珍貴?又或者回憶中的一切總特別動人?她不知道!

  “不必這樣1”她有點心虛。“你有重要的約會就不必理我,我下午也約了人逛街!”

  “你真的已變成家庭主婦了?”他打趣。

  “不要低估家庭主婦,她們做的事我末必能做。”卓爾坐起來,倚在床上。

  “不是低估,我很尊敬家庭主婦,而且——我喜歡你變成家庭主婦。”他微笑。

  “怎麼不早講?我根本可以很早抽身而出,我並不熱衷事業。”她說。

  “我要你自己厭倦,自己退出,”他搖搖頭。“我不要你以後怪我。”

  “原來你陰險。”她故意誇張。

  接著全身起了雞皮疙唇,她極不喜歡這種聲音。

  “你可以這麼說,”他又輕輕拍著她。“我要你覺得做我太太全無一絲遺憾,這是我最大的願望!”

  卓爾心中一顫,再也不敢說下去。

  堅白比她想像中還要好一百倍,她漸愧得半死,只是——她還是無法擺脫心中的矛盾。

  “中午要不要到中環?一起吃午餐?”堅白說。

  “算了,昨夜沒睡好,我想補睡。”她搖頭。

  “好! 我去吃早餐,等會兒不進來了,免得吵醒你,好好的睡。”他吻她一下,轉身出門。

  卓爾能感覺到他輕吻的愛意,但——不知道為什麼,她顫抖了一下,她——竟想避開。

  轉一個身,她閉上眼睛。

  她是睡不著的,她知道。閉上眼睛只是想把心中的秘密隱藏得更深一些,深得沒有人能看見,能感覺到,甚至包括自己。

  她聽見堅白出門的聲音,又聽見樓下司機在發動汽車引擎,啊!堅白上班了,她也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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