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嚴沁 > 歸程已渺 > |
三十五 |
|
「矛盾中的統一!」他笑。 「也可以這麼說!」她顧左右而言他。「這次你回西岸有沒有見到劉芸?」 「有。我去看孩子!」他的眼瞼垂下來。「我每個月去看他們兩次!」 「她好嗎?」她問。 他沉默半晌,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總是這樣的,當他在思想的,就像是宇宙中的黑洞般深沉、神秘,沒有人可探知裡面的秘密。 「她看來很失意、很憔悴,她已失去當年的清秀,」他搖搖頭。「而且她又換了男朋友。」 「你知道我不會相信這些話,劉芸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從中學即在一起,我熟知她的一切!」她皺眉說。 「我說的是真話。」他的神色,他的眼神都表示著誠懇。但是卓爾不信。她有她的固執。 「我覺得你在刻意醜化她!」卓爾說。 「有這必要嗎?我並不想跟她離婚,是她要求的,而且我目睹她和那美國人在我家裡——」他的眼光又要得深沉了。「是她不守婦道,我沒說一句假話。」 「但是你自己——」她搖搖頭。 「是,我也風流放任過,所以離婚時我只說一句話,我和她之間是公平的!」他說。 卓爾咬著唇,不知該怎麼說。即使這是公平,也是醜惡的,絕對不害於她的世界。 她不該說是純情,而是固執。對於感像 她有自己絕對固執的處理方法。 「現在那個美國人騙了我留給她的錢走了,她看來很失意。她現在的男朋友是個老頭子,五十多歲,美國人。」他似乎有點歎息,有點遺憾。 「我想問你,到了美國之後——」她頗難後齒。「你還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嗎?」 他攤開雙手,作出無可奈何狀。 「叫我怎麼說?我是個天生的愛情追尋者,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追尋,但她——我和她之間的感情在離開臺灣時已消失了,她甚至是個——性冷感。」他說。 卓爾呆愣了一下,有點臉紅,也不敢再追問下去。 「其實離婚對我的打擊很大,」他歎口氣。「她做得很絕,簽字的當天晚上叫我立刻就走,不許留在家裡,否則她叫警察。她甚至不肯送我去機場。我打電話叫車子,然後在機場坐了一夜,第二天才飛紐約。」 劉芸會是這樣冷酷絕情的人嗎?或者是被他傷透了心?可是——可是卓爾竟覺得有點同情他,這——這是什麼心理?明知錯誤在他; 「我在紐約只有一個朋友,往在皇后區,你知道那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往家地區,我每天在街上游魂似的亂逛,我抬頭望天, 豔陽天下我看見的仍是一片灰黯,我以為此生再也沒有希望,於是背起背包到歐洲流浪去了,在希臘住了三個月。」 「然後心裡的傷痕就癒合了?」她用輕鬆的口吻說。 「針不刺自己的肉不覺得痛。」他搖搖頭。「希臘對我來說還是一樣,坐在木造碼頭上看天,天依然是黑沉沉的。我知道這樣下去我非死不可,於是再圖振作,回到美國工作。」 「直到現在?」她問。 「直到遇到玉。」他說。 「玉?!是誰!?一個女孩子?她驚訝的。原來故事還峰迴路轉呢! 「是!也是個空中小姐,但與眾不同,」他淡淡地笑了。「台大畢業的,溫柔又體貼,在日航做事,很有日本女人的味道,但她是中國人!」 「她令你有再見陽光的感覺?」她故意誇張地問。因為她發覺自己竟有了醋意。 「不要說得那麼文藝,」他搖頭笑了。「是她令我復原,令我快樂起來。」 「很好啊! 她人呢?」她問。 沒有辦法,心裡還是不舒服,雖然畢群和她再無牽連。 「在美國。我幫她申請去美國念書,在史丹福。」他說,很平淡的。「她跟了我一年多,我又不想結婚,而且她一一不是我追求的,是她主動找我。她是台大的,又愛念書,於是我讓她辭了空姐的工作去念書,我供她費用。」 她搖搖頭,不知該怎樣批評他。 他做的事仿佛很有道理,很有情義,但不知為什麼,她還是覺得他很冷酷。 那個「玉」可能很愛他,沒條件的跟了他一年多,他不想娶她,就用一些錢送她去念書——很冷酷,真的! 「然後,我知道你要赴美的消息。」他的聲音再起。 「啊——我們」卓爾吃驚的指著自己。 終於說到她了。 「不論你相不相信,當年的事——是我今生唯一的缺憾,這麼多年來我不能忘記,」他慢慢的,溫柔而低沉地說:「於是我不顧一切的來看你」 「看一個又是太太、又是母親的人!」她故意說。她是趕不走心中一陣又一陣的妒意,那個玉。 「卓爾,在我眼中、心中,你絲毫未變!」他說。 「變的也許不是外貌,是心境!」她說。 他思索一下,把湯匙放下。 「當年你是不是有點恨我!」他突然問。 乍聽當年,她整個人呆住了,話也說不出來。她覺得手在抖,連忙握緊了湯匙,不能這樣,她不能讓他看見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所感受的。 「絕對不恨,」她用無比肯定的語氣。「或者——有一點怪你,但那只是小女孩在生氣,當年我太幼稚,幼稚得什麼也不懂!」 「你懂感情。」他也肯定得無與倫比。「你能欣賞秋天的落葉,阡陌間的韻味,你能懂秋天的纏綿,你懂感情。」 「也許懂——但模糊不清。」她心怯的垂下頭。 畢群沒有追著逼問她,只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你今天可以不承認,但不能抹去我心中的烙痕!」他說。 她心頭巨震,更不敢抬頭。她努力在想,可有別的話題,可有別的話題? 「伯母好嗎?」多笨拙的一句話。 「她過世了!」他淡淡地說。 「哦——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好後悔。 「她已死了五年!」他搖頭。「她把所有的財產留給我,令父親和弟妹很憤怒。我那父親——是繼父,弟妹們是他的孩子,只有我不是!」 「是嗎?你怎麼辦?」她擔心起來。爭家產是最麻煩又令人心寒的事。 「我可以不理他們,錢是母親的,」他淡淡地笑。「我母親很富有,我拿那麼多錢做什麼?窮我一生的時間也用不完。我分了一半給他們,另外又捐了一間教堂。」 捐教堂!他難道想替母親贖罪?無論如何,對母親來說,他還是個好兒子1 「這樣——很好!」她說 「和劉芸離婚,又分一半給她,」他自嘲地笑。「我從來不想要這麼多錢,有什麼用呢?我這人又天生動盪,永不安定,我適合流浪。」 「這就是你不娶玉的原因?」她打趣。 「不是。」他沉默一下,很認真地說:「你明白除卻巫山不是雲嗎?」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