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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時間到了,走吧!”他說。

  我好意外,人的情緒真的能在瞬間改變的那麼劇烈。

  “好。”我拿起書本,“星期六見。”

  我沒有聽見他的回答,直接走出書房。

  客廳裡坐著一個人,當聽見門聲他就轉回頭,並站了起來。

  “受得了他嗎?韋欣?”是那個長頭髮,騎電單車的男孩,“士恒是天才,但是天才卻有最古怪的脾氣。”

  我皺皺眉,這個男孩子又沒禮貌又莫名其妙。

  “對不起,我走了!”我直住外沖,雖然我明知他是士恒的哥哥。

  “我是陳士怡,土恒的哥哥,”他攔住我,似笑非笑又十分意外的,“怎麼媽媽替士恒請了個這麼漂亮、年輕的女教師?”

  我摔摔頭,大步走出門,我討厭這個陳士怡。

  第三章

  我開始和士恒討論大學一年級程度的數理方面問題,我發覺,在這方面他實在是很有天份,而且可以說聰明得驚人。

  有的時候我簡直忘了他是我的“學生”,我們為一個論點爭執,辯論得面紅耳赤,不各相讓。

  有的時候我甚至懷疑,到底是我在“教”他?或是他在“指點”我?

  他不但有天份,而且有極強的求知欲和上進心,有時候我也忍不住想,如果他不必坐輪椅,他的成就將是怎樣的不可限量。

  每想到這件事,我也不期然的自責、自問,是不是我對他是殘廢而“另眼相看”?我不當他是普通人?我心中在替他惋惜?

  我不該有這種態度,我知道!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我們每星期至少有三次見面的機會,並不限於一小時,有時兩小時、三小時,有時候他會打電話給我,讓我額外的去一次和他討論一個他急欲知道答案的問題。

  第一個月的薪水竟有七千多元,我簡直是不能置信,比我在學校當助教的薪水多得太多了。

  不過——一個月下來,我和士恒的交往也只限於功課上,學術性的討論,除了第一次他提及他坐輪椅的事之外,他完全不談私事。

  我和他不是朋友,因為我從來沒有感覺到友誼,自然,我這麼一個平凡的女孩子,也絕不會妄想去和一個富家子弟攀交情。

  我的目的只為明年出國存一筆錢,以減輕父母的負擔,我們是中等家庭,父母並不太富裕!

  今天討論得過了時,走出書房已經六點半,窗外已是昏暗一遍。

  陳夫人留我晚餐,但我婉拒了,現在趕回家也不太遲,我不習慣在人家家裡吃飯的,我寧願回家。

  陳夫人也不堅持,於是我逕自走出花園——我忘了說,當我和陳家的人熟悉後,女工已不送我出大門了。

  在花園的門邊,我又看見陳士怡。

  他總是在很特別的時間和地方出現,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只不過穿得正經些,沒有那股難以忍受的過分新潮味道。

  “嗨!好久下見!”士怡望著我。

  和他的弟弟士恒一樣,他也有漂亮的外表,只是氣質不同,他比較“邪”點。

  “再見!”我不想多說話。

  我來陳家是做家庭教師,又不是和他見面的。

  “哎——別急,”他一手擋住大門,很有一絲無賴氣味,“為什麼一看見我就走?我又不是怪獸,不會吃人的。”

  “對不起,請讓開,我要回家。”我漲紅了臉。二十二年來,我沒遇見過這樣的男孩子。

  “誰不讓你回家呢?我只不過想跟你說兩句話。”他放開攔在門上的手,“你能跟士恒關在書房談兩小時,為什麼不能和我說幾句話?”

  “我——是你母親花錢請來當家庭教師的。不是來講幾句話的。”我忍不住說。

  “好吧,韋欣,我該怎樣來讓你相信我的誠意?”他目不轉睛的望住我。

  我對他——也不該有成見的,是不是?他又沒有得罪過我,只不過是我不喜歡他的新潮打扮而已!

  我知道有時候我是很稚氣的。

  “根本沒有這必要,”我笑起來,“什麼誠不誠意?我只是一個家庭教師!”

  “我們一起去晚餐,好不好?”他問得唐突。

  “什麼——?”我意外兼愕然。

  “晚餐!”他微微一笑,笑得非常性格、漂亮,他這樣的男孩子扣我歪纏什麼呢?他又有錢有漂亮,數以百計的女孩子想接近他,他——真沒道理,“只是普通的晚餐,然後我立刻送你回家!”

  “如果你能說出請我晚餐的理由,我可以考慮,”我說,士怡實在並不討人厭。

  “我喜歡和你做朋友!”他坦率的。

  “這——”我的臉一定紅了,好在天色已黯,他看不清楚,“你很喜歡開玩笑。”

  “如果你認為我在開玩笑,你給我一個證明的機會!”他說得很真誠。

  我猶豫著,我心動了。

  年輕的女孩子應該有接觸男性的機會,我並沒有親密的男朋友,莫至剛不是——我為什麼不試試?/

  “你看,我穿得整整齊齊就是為了請你晚餐!”他指著身上的衣服。

  “只是晚餐,不能遲,”我吸一口氣,心中也覺輕鬆,“而且我要先打電話回家!”

  “一言為定,”他高興的大叫起來,“進去打電話吧。”

  我搖搖頭,不,下意識裡,我不希望屋子裡面的人知道我們去晚餐的事。

  “去餐廳再打!”我邁出大門。

  長街上已亮起路燈,入夜的此地更是冷寂,偶爾一輛汽車馳來也很快的沒入了有車房的深宅大院,長街上有一份在臺北市難以找到幽靜。

  這幽靜是白天難以領略的。

  “我們必須轉出這條街才能叫到車!”士怡說。

  “這是條特殊的街,我很喜歡,”我說,“我叫它長街,漫步在這兒——很能令人發思古之幽情!”

  “哇!你在做詩,”士怡笑了,“學化工的人怎麼講起話來也這麼文縐縐的?”

  “你學什麼的?”我看他一眼。

  “你一定想不到,法律!”他說,很淡漠。

  “哦?”我的確是想不到,這樣新潮如飛仔的人學法律?怎樣的人才敢請他這樣的律師?

  “我是正式律師。”他笑得有絲自嘲,“從沒上過一天班,沒接過一件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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