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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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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三十二歲了,歲月卻不曾在他光潔的臉上烙下年輪。 「你已經三十二歲了——」她看著床邊的他,輕聲說著:「可是你卻還沒有出現人老珠黃的憔悴。老天爺真的很厚待你,上次有人要請你去拍男性護膚廣告,你真該去拍的。」 「妳別想轉移話題。」程雪歌一點也不想談這個。「我問妳,妳是不是在今天之前便已跟『天虎堂』的人談好了要去教訓那些人?所以最後他才會說一切包在他身上?」 「那又怎樣?」 「果然。」程雪歌閉了閉眼,嘆氣道:「妳一點也不怕以後『天虎堂』拿這個當把柄來威脅妳是吧?」 「我有什麼好損失的?」她怕什麼? 「這樣想就可以什麼都不怕了嗎?」程雪歌問她。「妳想過沒有?要是以後『天虎堂』坐大了,需要金錢發展地盤時,把妳當金庫勒索怎麼辦?還有,妳跟他們走得太近,要是被他的對頭盯上了,怎麼辦?」 姚子望很想打發他回去,如果可以的話。然而眼下看來是不可能了,這傢伙臉上滿是跟她耗到底的堅決表情,坐在床邊瞪她。 四十坪的公寓向來清寂空曠,卻因為多了個他,反而顯得侷促起來,連空氣都稀少許多。昏暗的燈光讓情境備感曖昧,床頭小燈將她的憔悴照映得無所遁形,而只得一半光線恩澤的程雪歌,卻依舊是這麼光采迫人。 不要這麼看她——當她的眼睛無法藏住心情時,不要看著她。她抬起雙手摀住自己的眼,以平淡的口氣說著: 「『天虎堂』的妻小是我幫忙安頓到日本的。我不會說劉老大會永遠記得這個恩情,但為了他妻小的安全,他不敢動我。以後他當然可以翻臉不認人,可是他非常清楚,如果他要整我,最好一次把我整到死,不然我的報復手段肯定會讓他很刻骨銘心。」她停了半晌,沒有挪開手掌看他的表情,不想看到他的驚愕或嫌惡,不管他此刻是什麼表情,她都不想看。她接著道:「再說到以後會不會被捲入黑道的恩怨,放心,不會。對他們而言,我只是商人,並不涉入他們的地盤紛爭,把我當敵人還不如跟我維持良好的關係,何況我與任何人都沒有太深的交情。」 「妳讓『天虎堂』的人去教訓那些法拍屋蟑螂,就不怕他們找更多人來對付妳嗎?」無論如何,程雪歌還是希望姚子望能與黑道劃清界限。 她輕聲笑了,問他:「你知道『天虎堂』的主要財源是什麼嗎?」 「公共工程的圍標與法拍屋買賣。」這他查過了。 「五天前,我將『中西銀行』釋出的那批沒有點交的法拍屋半價賣給『天虎堂』。」 程雪歌聞言低叫出來: 「那批房子沒人敢接手就是因為那群法拍蟑螂不只佔據了房子,還對房子大肆破壞,把水電管線都剪斷,牆壁也都鑿穿了。聽說後來有人標下來,一直查不到買主——沒想到妳就是那批房子的買主!可是,那是一個月前的事,時間不對——」他被打是十天前的事。 「那群法拍蟑螂盯上『遠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妳早就想對付他們了?!」他叫。 「只是沒想到他們會先對你下手。」不可原諒。 「所以妳找人買下那批房子,然後私下轉手給『天虎堂』,打算借刀殺人?就算那些人以後想找人報復,也不怕報復到妳頭上,他們的仇人只會是『天虎堂』;而『天虎堂』也樂於接下這批可以讓他們賺取暴利的房子,不怕與那些人槓上。」 多麼陰狠的手段!多麼縝密的計畫!程雪歌望著躺在床上的女子,此刻的她,臉色因為醉酒而慘白,身體也攤軟無力著,整個人看起來多麼嬌弱無害。然而,看起來這麼虛弱的女人,卻有著無人能及的翻雲覆雨本事。加上她對自己一點也不在意,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不在意的話,那她就沒有弱點可以對付了。 這,是不是那些認識她的黑道人物對她一致的觀感呢?有機會跟她合作,一定可以賺到大錢;若想跟她敵對,她會用盡一切手段報復。 「姚子望,妳很聰明,但妳的聰明卻沒辦法讓妳更快樂。那麼妳這樣汲汲營營的,又是為了什麼?」 「我的層次很低,只懂得市儈,不要跟我談空泛無形的東西,我聽不懂——唔!」她低啞的聲音在一聲驚喘後嘎止,因為她沒預料到自己遮住眼的雙手會突然被抓開。 他的動作太出人意表,也太快速,讓她眼底所有的情緒都來不及掩藏。 冷漠、自厭、譏誚,以及——一絲絲脆弱。 她在人前總是戴著面具,必要時更可以是個演技精湛的演員。她演過憤怒與脆弱來鬆懈父親對她的提防,卻從來不曾有過真正脆弱的時候,她也不以為自己有。可現在,這情緒被程雪歌抓攫到了。 姚子望第一個念頭是馬上武裝好自己,但在他那雙足以迷眩天下女人的眼眸注視下,她很快就放棄了。可能是,她今天真的太累了,不在乎這男人趁機將她探索透徹,日後用以扳倒她,變成她商場上的頭號敵人—— 又怎麼樣呢?反正人生是不斷的戰鬥,只有一再的征戰,才有活著的感覺。今天的夥伴,也可能是明天的死敵—— 總有一天,她與他,會成為陌路吧? 於私,他會結婚、生子,會有自己的家庭與家人;於公,他會是個成功的企業家,會以大把鈔票買回她手中的「遠帆」股份,完全的當家作主,再也無須氣悶的被她在後頭垂簾聽政,像個傀儡皇帝似的。 她會是他成功路上一抹急於遺忘的污點,不光采的壞回憶。 很快很快,他會忘了她,不再出現在她面前,不會再來到她的公寓。下一次當她喝得爛醉時,只能自己爬回來,不會有人扶她一把,就跟以前一樣。 這男人,不會是她的,永遠不會是她的—— 「妳怎麼了?」她眼睛裡的水光,是他的錯覺嗎? 「如果你現在不馬上走——」她突然說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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