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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她又是一個喝酒過度到全身使不出力氣反抗的女人,如果照一般社會寫實片的劇本來演的話,惡狼撲醉羊的情節理所當然該出現。然而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的。

  她長得不醜,但也沒有美到讓男人願意不顧一切的變身為狼;而程雪歌,想來自小到大一直就處在被女人吃豆腐的困擾中,怎麼可能會主動對女人出手?

  他長得太美,美到沒有女人及得上他的姿色,女人想要教他動心動性,是件極困難的任務吧?這男人從來不仗恃自己的容貌去大玩男女遊戲,即使他擁有最好的條件可以去這麼做。

  她曾在一些宴會裡聽過貴婦們的竊竊私語;她們說若是能跟程雪歌來個一夜情,要她們身敗名裂、傾家蕩產都可以——

  當然那只是說笑,但由這些笑談裡便可以看出來,程雪歌的俊美容貌與潔身自愛是多麼讓那些貴婦垂涎。

  程雪歌是趙冠麗苦追了七年還得不到的男人,這是上流社會公開的秘密。

  程雪歌的事業能夠成功得如此迅速,他的外表占了很大的功勞。

  程雪歌從在平面媒體發跡以來,每年都是女人票選夢中情人的第一名。

  他已經三十二歲了,歲月卻不曾在他光潔的臉上烙下年輪。

  「你已經三十二歲了——」她看著床邊的他,輕聲說著:「可是你卻還沒有出現人老珠黃的憔悴。老天爺真的很厚待你,上次有人要請你去拍男性護膚廣告,你真該去拍的。」

  「你別想轉移話題。」程雪歌一點也不想談這個。「我問你,你是不是在今天之前便已跟『天虎堂』的人談好了要去教訓那些人?所以最後他才會說一切包在他身上?」

  「那又怎樣?」

  「果然。」程雪歌閉了閉眼,歎氣道:「你一點也不怕以後『天虎堂』拿這個當把柄來威脅你是吧?」

  「我有什麼好損失的?」她怕什麼?

  「這樣想就可以什麼都不怕了嗎?」程雪歌問她。「你想過沒有?要是以後『天虎堂』坐大了,需要金錢發展地盤時,把你當金庫勒索怎麼辦?還有,你跟他們走得太近,要是被他的對頭盯上了,怎麼辦?」

  姚子望很想打發他回去,如果可以的話。然而眼下看來是不可能了,這傢伙臉上滿是跟她耗到底的堅決表情,坐在床邊瞪她。

  四十坪的公寓向來清寂空曠,卻因為多了個他,反而顯得局促起來,連空氣都稀少許多。昏暗的燈光讓情境備感曖昧,床頭小燈將她的憔悴照映得無所遁形,而只得一半光線恩澤的程雪歌,卻依舊是這麼光采迫人。

  不要這麼看她——當她的眼睛無法藏住心情時,不要看著她。她抬起雙手捂住自己的眼,以平淡的口氣說著:「『天虎堂』的妻小是我幫忙安頓到日本的。我不會說劉老大會永遠記得這個恩情,但為了他妻小的安全,他不敢動我。以後他當然可以翻臉不認人,可是他非常清楚,如果他要整我,最好一次把我整到死,不然我的報復手段肯定會讓他很刻骨銘心。」

  她停了半晌,沒有挪開手掌看他的表情,不想看到他的驚愕或嫌惡,不管他此刻是什麼表情,她都不想看。她接著道:「再說到以後會不會被捲入黑道的恩怨,放心,不會。對他們而言,我只是商人,並不涉入他們的地盤紛爭,把我當敵人還不如跟我維持良好的關係,何況我與任何人都沒有太深的交情。」

  「你讓『天虎堂』的人去教訓那些法拍屋蟑螂,就不怕他們找更多人來對付你嗎?」無論如何,程雪歌還是希望姚子望能與黑道劃清界限。

  她輕聲笑了,問他:「你知道『天虎堂』的主要財源是什麼嗎?」

  「公共工程的圍標與法拍屋買賣。」這他查過了。

  「五天前,我將『中西銀行』釋出的那批沒有點交的法拍屋半價賣給『天虎堂』。」

  程雪歌聞言低叫出來:「那批房子沒人敢接手就是因為那群法拍蟑螂不只佔據了房子,還對房子大肆破壞,把水電管線都剪斷,牆壁也都鑿穿了。聽說後來有人標下來,一直查不到買主——沒想到你就是那批房子的買主!可是,那是一個月前的事,時間不對——」他被打是十天前的事。

  「那群法拍蟑螂盯上『遠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你早就想對付他們了?!」他叫。

  「只是沒想到他們會先對你下手。」不可原諒。

  「所以你找人買下那批房子,然後私下轉手給『天虎堂』,打算借刀殺人?就算那些人以後想找人報復,也不怕報復到你頭上,他們的仇人只會是『天虎堂』;而『天虎堂』也樂於接下這批可以讓他們賺取暴利的房子,不怕與那些人杠上。」

  多麼陰狠的手段!多麼縝密的計畫!程雪歌望著躺在床上的女子,此刻的她,臉色因為醉酒而慘白,身體也攤軟無力著,整個人看起來多麼嬌弱無害。然而,看起來這麼虛弱的女人,卻有著無人能及的翻雲覆雨本事。加上她對自己一點也不在意,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不在意的話,那她就沒有弱點可以對付了。

  這,是不是那些認識她的黑道人物對她一致的觀感呢?有機會跟她合作,一定可以賺到大錢;若想跟她敵對,她會用盡一切手段報復。

  「姚子望,你很聰明,但你的聰明卻沒辦法讓你更快樂。那麼你這樣汲汲營營的,又是為了什麼?」

  「我的層次很低,只懂得市儈,不要跟我談空泛無形的東西,我聽不懂——唔!」她低啞的聲音在一聲驚喘後嘎止,因為她沒預料到自己遮住眼的雙手會突然被抓開。

  他的動作太出人意表,也太快速,讓她眼底所有的情緒都來不及掩藏。

  冷漠、自厭、譏誚,以及——一絲絲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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