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最好別愛我 | 上頁 下頁
十五


  「凡妮絲!真的是你!我從剛才就一直在猜——」

  「可見你的記憶力開始退化了。」我以英文回應,希望自己的英文沒忘得太徹底。

  他伸手向我展現擁抱之姿,可惜不與洋人苟且是我東方大女人的原則,當然也就邊閃人邊罵入了:「少來這一套!你是美國派出來的播種大使呀!」

  「抱一下也不行?你傷了我的心。」他誇張大呼。

  「如果痛不欲生的話,歡迎從崖上跳下去。」只要想到這位洋人曾發表過歧視黃種女子的鬼論調,再怎麼他鄉遇故知,也激不起我認親的熱情。

  「菲凡,你們認識?」穀亮鴻不悅的走過來問著。

  「在美國見過的路人甲。」我打著大大的呵欠口「拍完了沒呀?還說要載我去看雲海呢,都快中午了,看個鬼。」肚子餓了。期待工作人員買回來的便當中有我的一份。

  「光線不對,暫時還無法結束。」穀亮鴻防賊似的擋在我與洋人之間。可能是認為他的情敵已經遍佈全臺灣,無力再負荷海外的可疑人等。「還有,我們堂堂中國人不要與他說英文。」事實上是因為他聽不懂,又不想讓這種不利於他的情況持續下去。

  懶得理這兩個張三李四,我迎向阿成,由他手中接過一個便當,找了個地方蹲著吃了起來。

  一群工作人員圍著潘瑟夫討論進度問題;而另一邊擺脫迷姊糾纏的谷亮鴻不準備讓我清閒的又跟了過來。

  「你對柳思湖說了什麼?她哭著問我是不是真的,我煩得不想回答,只叫她跟著你說的去做。喂,你不會逼她去當銀雞吧?」銀雞者,乃明星妓女也。

  「我哪有那麼缺德。不過倘若她決定自甘墮落,我也無可奈何。」我猜那位小姑娘是不可能當銀雞的,畢竟她一心想飛上枝頭當少奶奶。而這種身分除了必須有姣好面孔外,身家清白也是極明確的要件。為了屈屈數百萬貢獻出初夜(如果她還有的話),還不如將眼光放得更遠,為著將來的金山銀山而細細思量。

  「我覺得做了一件蠢事。男女之間不能有純友誼嗎?為什麼我只要跟某一個女人說過話,第二天絕對又成了誹聞人物?別人亂說也就算了,偏偏那些女人也真的那麼以為。真他媽的——」

  我拿雞骨頭往他口中塞去。

  「形象呀!大明星。」

  「反正我不爽啦!」

  「我在用餐時間聽人發牢騷,你以為我會比你爽到哪裡去?你再給我亂叫試試,當心我解你的傭人職務。」

  「我稀罕呀。」他小聲駁斥,確是稀罕得很。

  以我絕不跟受過我恩惠的人往來的性子,如今我還能與他時常見上一面,他絕對可以因此而叩謝天恩。

  見我吃完便當內最後一粒米飯,他又開口:「你會離婚吧?」不死心的小笨蛋。

  「不知道。」

  「那你會再婚嗎?」

  「不會。」我又不是瘋了。除非世上有第二個朱棣亞,但就算有,我結過一次婚也很夠了,再結作啥?

  「同居總可以吧?」好委曲求全的音調。

  「我又不喜歡上床。」我明白的拒絕。

  被我的直言嚇了好半晌,那個在江湖上混過七、八年歲月的小痞子居然脹紅了臉。好——好好笑!

  我大笑得亂沒形象,更是大手一揮直拍他肩膀嘲笑他的害臊。

  「你是不是女人呀你!」他推開我拍打的手。

  「我是一個自由人。」我站起身,看向遠處的閑雲朵朵,輕淡的說著。執意自由的人,必然不會沉浸於情愛中去牽牽絆絆,當然——也就不會太深刻去意識到自己的性別。脫出感情一事,自由的靈魂,理應不會有性別的,是吧?而,沒有了肉身的遲滯,靈魂的屬性應該像雲一般,來去無跡、瀟灑不群吧?

  ***

  理想與現實畢竟有段差距,否則我這個以「雲」自詡的人不會坐在啟智學校的草皮上兀自長聲歎氣。自由人?把自己期許得太清高,忘了但凡身為人必然脫離不了的滯礙。

  想我杜菲凡平時也不是這麼多愁善感的人,可是哪一個人心煩時不以千頭萬緒來庸人自擾?我在煩什麼呢?還不是身旁突然跳出來的蒼蠅蚊子。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行情居然那麼好,那個美國沙豬潘瑟夫——咦?念起來好順,可見果真適合他。那傢伙宣佈對我再見鍾情,不在乎我是已婚的身分,決定用他在臺灣少得可憐的時間來追我。不愧是美國人,真敢講。我非常有誠意的與他「再見」以及「永不相見」,但至於「鍾情」這檔子事,那還是免了吧。

  不是我臭屁,本相雖然挑不出顯眼的特色,但會因恩情而決定愛上我的人確實是不少。大可不必再多一隻阿貓阿狗來錦上添花。我的虛榮心很充盈了。任何事的過與不及都是失衡。然而老天與我做對是作定了,在我上幼稚園那年早已有所認知。

  一下子彷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女人似的,男人全巴了過來。呃——說「全」是有點牽強,簡單地說,也不過是那兩隻蒼蠅。我不得不想是否他們篤定我不會點頭嫁他們,所以成天尋我開心,而不必怕負起娶我的責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