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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看在你為我挑好看的衣服的分上。」

  「嘎?啥?」

  他轉了個身。今天穿的是玄黑色的中山裝,看起來有黑道教父的架勢,但因身材厚實,所以不顯霸氣,反而穩重可親。

  「別人都說我瘦了,穿衣服變得好看很多。其實我一公斤也沒掉,只能說這些衣服有化腐朽為神奇的魔力,很感謝你。」

  「不、不必謝,你原本就是好看的啊!」她嘖嚅著。

  「你的審美觀實在異于常人。」他笑。又道:「不過,我不希望這或許是因為我身形肖似你──夫君的原因,才使你將我當成──朋友來看。」目光轉為探索與犀利。

  「怎麼會?不是的,他一點兒也不好看,瘦得像皮猴也似。若是長得像你,我怎麼可能從來不思念他呢?我──」猛然捂住自己的胡言亂語,不敢相信自己竟這麼說。這這這──豈不是愈描愈黑了。

  楊敦日望著她。為免兩造之間陷入無比的尷尬中,他極力保持平和無波的面孔,但其實心中是震動不已的。厭惡嗎?不,不是厭惡感,像是有某種了然的竊喜,欣然地接受她這種失言,滿足了他純男性的虛榮感。

  咬住下唇,她別開頭,不自在地問:「你來厭茶,要做啥?」轉個話題,好早早打發他走人,那她才好拿棉被把自己給埋了。噢!丟死人了。

  來做啥?原本他是來問個清楚明白,不過現下他現瞭解了大致的情況,倒也不必多問,算是明白了。他看向繡架,腦袋立即一轉,有了好主意──

  「你要不要接一份臨時工作,很適合你的。」

  「工、工作?」失望濃濃湧上。還以為他是要來說些什麼的,比如說「還是好朋友」這類教人開心的話呀,他沒準備要說嗎?

  「嗯,工作,在盛唐文物展裡扮成唐代仕女,示範『刺繡』這項早已絕跡的工藝,如何?」

  「我沒空!」突生一股氣,她拒絕。

  「這麼無情。」他雙手插進褲袋裡,拖著腳步往幾步外的房門走去,口氣有淡淡的欷歔:「這年頭啊,即使是好朋友也不會有雪中送炭的,我在期望什麼呢?」

  日光燈將他蕭索的厚實背影照出一片飄零,一副「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樣子──

  三步,二步,一步──

  「朋、朋友?你還認我是朋友?真的?」她沖過來抓住他衣袖,驚喜又急切地又問:「不氣我了?是嗎?」

  他笑。回頭瞄她,不給答案,只道:「晚上到士林夜市吃一頓吧,我請。」

  呀!他在逗她,當她提心吊膽時,他卻好整以暇地逗她,真是太可惡了!她怎麼可以就這樣原諒他?不原諒、不原諒!

  「請我吃一頓?」她磨牙問。

  「如何?」他揚眉。「不願意?」

  「當然──」刁他、吊他,讓他也害怕一下。她揚起下巴,想拒絕,用力地拒絕──「好。」

  唉,她是心軟又重朋友的范喜言啊!

  很挫敗,但不知為什麼一股子冒上來的快樂,馬上就把那幾不可見的挫敗感給沖到天外天去了。

  他們又是好朋友了!真棒。

  §第八章

  好朋友啊──

  楊敦日正驅車前往盛唐文物展的主辦人公司,車上載的是範喜言,這個困擾他思緒的女子。雖然他一直也是這麼認定,但現下,也許他要的不只是「好朋友」這個身分。

  有一種他想抓攫、守住的情動,漫湧在胸臆之間,一日日茁壯,再不能自持。

  他是個務實的人,很快就想到兩人之間橫亙著的阻礙,在他不滿足于只是朋友之後,那些必須解決的問題,比如說──她的已婚身分、她的來自唐朝。這都讓他覺得困擾,畢竟他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去招惹已婚婦女──

  唐朝,好遠啊!想叫她回去討份休書──古代是這詞兒沒錯吧?都深感困難重重。

  千回百轉的腦袋最後只余一種阿Q式的自我安慰來讓自己好過一些:至少他不必擔心有某個男人跳出來告他妨礙家庭,誘拐已婚婦女。

  唉──他又何嘗願意如此?

  「不開心啥兒?」範喜言觀察他臉色很久了,覺得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悶似的。是工作不順心嗎?

  他笑看她一眼,車子已轉入一幢辦公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內。

  「沒事。待會那個唐老闆有點難纏,你忍著點。」

  原來是為了客戶的事掛心。她安慰道:「以你的能耐,不會被刁難到的。何況他再難纏,也無干於我啊,我又不是非掙這份工作不可。」

  楊敦日伸手拍拍她。

  「要不是他們堅持非要有一名唐朝仕女扮相的女子,我也不會央求你幫忙的。根據那些指派過去受訓的人員所抱怨回來的,我幾乎可以肯定唐老闆恨不得把所有工作人員全變身為唐代人,好讓盛唐文物展看起來就像溯回唐朝一般。要不是工資誘人,這些臨時人員早跑光了吧。」他笑。

  「搞不懂怎有人瘋歷史瘋成這副勁兒。」

  「有人探索未來,也就有人追本溯源嘛!一方面是興趣,一方面也對人類的過去與未來加以連結,做一個翔實而完美的記錄,不也很好?科學家與歷史學家,都是偉大的。當然,也都是龜毛的。」

  「龜毛?」不懂。

  「吹毛求疵的意思。」

  瞭解。她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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