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新花龍戲鳳 | 上頁 下頁
四八


  「如果我身上帶著鏡子,一定立即拿出來讓你照照自己此刻的表情。」龍天運沒好氣道。

  柳寄悠不明白地看他。

  龍天運點點她的鼻子,搖頭道:「你此時的恭順姿態非常地違和。想來是從來沒練過對吧?而你父親過於乾淨的後院,也教你沒機會學習到一些貴女寶貴的技能。比如面甜心苦、比如憐貧惜弱的同時,也能鐵石心腸地對看不順眼的貴女下死手……

  再比如,以誠懇的表情說著言不由衷的話還不會被看穿之類的。這些,你似乎都沒學過?或者是學了,但沒學好?」

  所以,皇帝大人這是在嫌棄她連裝個樣子都很失敗嗎?

  「讓您見笑了……」她悶悶地道歉。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想說了。這個男人並不蠢嘛,對女人那些私下手段瞭解得很,不愧是皇宮裡長大的,對於女人的那些事兒,很是門兒清,而她確實因為沒機會歷練,以致於沒學出師……

  心情變得更差的柳寄悠完全不想再說話了,決定專心而慎重地侍候他。雖然方才已經請人打來熱水為他重新梳發洗臉,並更換了乾淨的儒衫,但真的想做事,就不會沒事可做。所以她在小小的房裡轉來轉去,不是收拾著兩人換下的衣裳,就是將包袱重新打開整理一番,再不然就是拎著一塊抹布東擦西擦。

  她不想說話,可不代表龍天運願意給她安靜的機會,他可還有話想說呢。他拉住她,為了不讓她裝忙地亂轉,索性一把將人摟進懷裡。

  嗯……抱著她的感覺很好,雖然在馬上時已經摟了一路,卻沒半點厭煩,仍然在看著她時,會想將她鎖在懷中——彷佛,他們本就該是一體,親密相偎,才是兩人獨處時的最好方式,一點也不會覺得膩味。

  「雖然實話總是逆耳,但你沒有說錯,我確實無法將那些視律法如無物的人完全地掌控住。當他們以武犯禁時,官方很難追究。以文亂法、以武犯禁,這些都是難以避免又令我深恨的事。就算我是個……」

  「帝王」兩字很低很低地在她耳邊說著,然後才又以正常的聲音道:「就算我很努力于當個英明而勤政的人,我也不敢說滿朝文武都是良善且一心為公的人。那些官員,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難不成就是為了當一個兩袖清風的好官,為我龍家的天下無償奉獻一切嗎?」

  他目光鎖著她的,最後的問句雖然並不是真的在向她發問,又似乎想要她回應些什麼。

  柳寄悠不由自主地道:「當然不。滿朝文武學了一身本事,販給帝王家,求的,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榮華富貴,最終,最好是扶持家族成為世家名門,流芳百世千年。先榮耀了自身、家族、子孫後代了,才會去想著天下百姓吧。而這天下既然姓龍,就歸著龍家人管,您們才是該在心中裝著天下百姓的人。」

  這些真話,其實是不能對帝王說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她想,這是美色誤人吧……終究她也難以倖免,自己亦是一個凡人,與其他那些懷著一兜香帕花果擲美男的俗女人們並無不同。

  如果她曾經覺得自己與眾不同、自認脫俗,其實也不過是因為,她沒遇著他罷了。

  龍天運看著她一臉生無可戀的頹喪表情,雖然不知道此刻她心中在想些什麼,但那股子自厭又懊惱的神情是可以感覺得出來的。

  是因為吐了真話,於是自厭起來了吧?他笑,將懷中的她晃了晃,像是無言的安撫,並道:「是的,你說得很中肯,也很實際。所以說,這世間,不論朝堂還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有本事的人,便會以那本事來興家展業,做各種利己的事。你會想到律法不能制裁犯罪的江湖人,那你有沒有想過,『刑不上大夫』這些幾乎已經形成約定成俗的言論,正是以文亂法的表現?手裡有筆、身上有權,便也想著將自己置於律法之上,一旦犯了罪,就是想著不被律法制裁的。」

  「所以,您這是……在抱怨嗎?」柳寄悠小心地問。

  「沒什麼好抱怨的。這是我的天下,該我承受的、該我苦腦的,我都很清醒地知道,也接受。」

  「可您,還是覺得意難平吧?」即使,帝王本身便是可以踐踏一切律法以及一切文武高手的存在,但他還是會不忿於律法無法制約世人,這……其實很諷刺……

  「當然。如果我的子民能更乖一點就好了。」龍天運像是在抱怨皇帝難為,但因為看著她的目光太過於灼熱,隨著臉蛋再度發熱,柳寄悠不得不將他說的「我的子民」四字,轉化為單單對她一人的抱怨。

  不顧一切抓著她伴駕,卻又抱怨著她不貼心。一個自討苦吃的男人,哪來的臉對她抱怨?

  他覺得她實在太不乖順了,不是個貼心伴駕人選,尤其每當她忘了身分,不管是拌嘴還是一些不順他心的行為,都能把他氣得暗自冒火跳腳。

  可即使是如此,他還是緊抓著她,非要她陪……

  柳寄悠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太自虐了。

  自虐也就算了,為什麼非得捎帶著她呢?

  總有一天,她怕自己會被虐到再也不像自己了吧?

  老實說,她對自己,很是擔心。

  很擔心……有一天,再也遏止不了自己的心對他動情。

  如果能一直對他保持陌生,那麼當然可以完全不動心不動情,可是,如今這樣日日夜夜相處,被他摟抱著、與他談論各種話題,當他在熟悉她的同時,她也在瞭解他,以致於,他的男色,變得可以動搖她的心志。

  如果從未相識,她至少敢保證,就算他長得比天上神仙還俊美,她也只是看看,不會動心,可現在……似乎,一切都遲了。

  只要兩人開始互相瞭解,對對方感到興趣,有什麼事是不會改變的?

  「你要乖一點,嗯?」在摟抱她許久之後,他低聲說著。

  不待她有所回應,外頭已傳來響動——叩叩——叩叩——叩叩,規律的敲門聲起,連續三次兩聲連叩,像是什麼暗號。

  她不知道不同的叩聲有什麼特別的用意,但至少知道外頭的人是燕奔,大概是在詢問龍天運是否已準備好,是否可以上路了。

  「走吧,別讓狂嘯山莊的人久等。」龍天運低頭輕吻了她一下,才放開她,轉身打開房門走出去。

  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她以手掌抹著發熱的臉蛋,確定沒那麼熱了之後,才拎起小包袱,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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