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輕掬你心 | 上頁 下頁


  「不怪你,實在是芸娘太過特殊,不是因為她有姣美的容姿或絕深的智慧。而是奇異的,每當看了她,心情總會無比的舒暢平和,再怎麼擾人的煩心事,當下也變得不重要了。但不知怎地,她常是病懨懨的。」說著,又憂心了起來。看向蒼白的芸娘,突然訝異地問:「咦?你眉心幾時生了朱砂痣?紅得鮮豔,像胭脂點上也似,這是畫上的嗎?」

  芸娘輕撫上眉心,那兒抽搐著一陣陣的疼,但她仍是微笑地回道:「突然長出了鮮紅的痣?也不知為了什麼。」

  「這倒也好,整個人看來更仙風道骨了。」

  「是呀,像仙女。」宇文龍著迷地應和。

  楊勇突然想起:「對了,原本晉王也想跟我一同來的,你們見過是吧?在佛寺。不過只他見過你一眼,而你那時突然發病昏倒。我是在事後才由他人口中聽說你就是傳聞中的護國天女,很遺憾沒能見上你一面。要不是母后宣他入宮,他原本要來的。」

  芸娘臉色微微一變,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青慘。以為沒人察覺她一瞬間的虛弱,但身後悄悄扶來的大掌,告知了她那個自幼護她到長大的近侍對她的轉變無一不曉,再細微也逃不過他關懷的銳眼。

  太子楊勇的靈體,是清朗的口氣;宇文龍是正義的紅氣;獨孤玄則是沉穩的藍氣。他們強盛的氣勢原本足以護住她逸散縹緲的元神,但比起王星漸現所加持的黑氣,什麼便不夠了。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看太子殿下的印堂被黑氣所蝕,而他依然天真得不自知。

  就像她眉心的靈洞愈開愈大,一旦有人知曉了要如何占她的元神,沾染她的清靈,陷她於萬劫不復,那麼她是連自救的能力也不會有。

  天女嗎?

  天女的降世若只為了曆自己的劫,然後眼睜睜看世人受苦,而使不上半分力氣,哪來的資格受世人景仰愛戴,甚至膜拜?

  這就是未來三輩子、五輩子甚至數十個輪回所要擔任下去的角色嗎?就為了曆完劫,在仙界更上層樓,提升自己,而冷眼看待天下蒼生嗎?

  她還要這樣下去嗎?

  ***

  封印——

  忘了從什麼時候起了這個念頭,但真正想實踐它,卻是最近。

  她是逃不過十九歲這個大劫了,她知道。

  百年一出的天女,被世人所誠心誠意的期待,然而,在她什麼也做不到的情況下,她愧對天下人的虔誠,再不願當那什麼天女降世的神恩。無能於解救蒼生,唯一能做的只有成就自己。這算什麼呢——

  她算了又算,想了又想,卻是遲遲下不了決定。

  方法不是沒有,只不過——

  這種怎自私,該嗎?

  「天轉涼了,小姐請回房歇著吧。」

  挺立于芸娘身後的獨孤玄輕輕開口;站在風口處雖可為小姐擋去飄雪,卻無力阻卻寒冷。

  「玄,別擔心,不礙事的。」

  幾聲輕咳昭示著她的安撫是多麼不足採信的事實。但她的時間不多了,再不久,她將得到長久的安息;也因此,不再輕易教床榻占去她所剩不多的時日。活在當下十九年,似乎從不曾好好看上一遭,想來也真是可惜了。各朝各代的風光具上不同,興盛的、衰敗的、快樂的、愁苦的;福報與孽輾轉交替,織就人間悲歡苦樂,既無能干涉,何苦來此一遭?既生多情心,又怎能要她無情冷視世間苦?

  「太了殿下又差人送來補身聖藥,丫頭們正熬著,小姐莫要辜負大家的關懷才好。」

  她回頭看他。

  「玄,你過來話不少喔,很少見你這麼有開口興致的。」他年紀稍幼她一歲,兩人自小一同長大。知他有無微不至的細心,亦知他寡言的天性,常常兩人就是這麼沉默度過每一日的。她看天象、看書、編曆法;而他則看她、照顧她、保護她。

  「屬下僭越了。」

  「別這麼說,你只是擔心,一如其他憂心於我病體的人。我這場病,並不同於九歲那一次,你看出來了不是?」

  「小姐會痊癒的。」他哽聲說著,語氣裡難掩因心慌而滋生的怒意。

  「生與死,早就註定了。」而這些又哪是口舌之爭可以改變的?她自嘲一笑。「世人都說我是護國天女,其實怎麼看,我都像是被世人所保護的庸女,我的存在,想來真是可笑得緊。」

  「不是的!小姐是天女。因為你身負護世大責,所以你的身子總是承受不住,以致於一日憔悴過一日,甚至還——嘔了血——」獨孤玄緊閉上眼,許久才睜開,卻不敢直視主子,背轉過身,輕輕低喃:「我希望你不是天女,不是這般尊貴——」

  芸娘抬首看天空,歎道:「別為我擔憂。其實生死之間,俱是解脫與牽絆的起頭。宇宙何等浩瀚,只著眼在數十年的悲歡離合,倒算得上偏狹了。」她想了想,勸他道:「其實,這樣也好,你快要自由了,被我這病體絆著,你什麼也沒得施展。我算過你的命底,姻緣與人生大運皆在北方——」

  「我不需要自由!」更不需要姻緣。

  芸娘怔忡于他倏然轉過身的面孔,那種幾近痛苦的渴切,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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