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輕掬你心 | 上頁 下頁


  「生與死,早就注定了。」而這些又哪是口舌之爭可以改變的?她自嘲一笑。「世人都說我是護國天女,其實怎麼看,我都像是被世人所保護的庸女,我的存在,想來真是可笑得緊。」

  「不是的!小姐是天女。因為你身負護世大責,所以你的身子總是承受不住,以致於一日憔悴過一日,甚至還——嘔了血——」獨孤玄緊閉上眼,許久才睜開,卻不敢直視主子,背轉過身,輕輕低喃:「我希望你不是天女,不是這般尊貴——」

  芸娘抬首看天空,嘆道:

  「別為我擔憂。其實生死之間,俱是解脫與牽絆的起頭。宇宙何等浩瀚,只著眼在數十年的悲歡離合,倒算得上偏狹了。」她想了想,勸他道:「其實,這樣也好,你快要自由了,被我這病體絆著,你什麼也沒得施展。我算過你的命底,姻緣與人生大運皆在北方——」

  「我不需要自由!」更不需要姻緣。

  芸娘怔忡於他倏然轉過身的面孔,那種幾近痛苦的渴切,是什麼?

  「玄?」

  「小姐與太子殿下有夫妻之緣,那麼,小姐——喜愛太子嗎?」

  「喜愛?男女之情是嗎?我並不瞭解這種凡世間的糾纏,你知道的。」記得去年與太子訂下親事時,太子殿下也問過她懂不懂男女之情。

  不懂的。她的本命元神裡,沒有愛欲的認知,只有對世人一致的悲憐,然後暗自神傷。

  「不能對某一個男子有所偏愛嗎?」

  「不是不能,而是不懂。」

  「若有一天懂了呢?」他問得絕望。

  她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淡笑道:

  「倘若我懂得了,想必是投生之前,本命元神遭受沾染,不復純淨的最初。」

  再度撫上眉心的紅痣,這個致命的罩門,十世以來,沒這麼明顯過,若是魑魅魍魎打定了她的主意,她只怕只有任其宰割的份了。

  ***

  沒有人知道她怎麼會在今日走完她短促的一生。

  她的身體時好時壞,壞上幾日又好上幾日,只要不糟到嘔血的程度,司天監府邸內上下便安了些許心。昨日,芸娘甚至可以不必丫頭扶持便能自個兒走出門賞春景。算起來這十數日以來是她最稱得上健康的一段時間。

  因此,當她手腳逐漸褪去人體該有的溫度,向死亡的國度臣服時,仍沒有人願意相信好端端的一個年輕姑娘,就要死去了。

  沒有人準備好要面對她的死亡,他們都認為天女是不會死的,尤其大隋的國運正盛,沒理由護國天女反倒向衰微臣服。

  「爹,女兒——走後,請為女兒護法三個時辰——然後——立即火化,將女兒的骨灰沉入青龍潭內,那麼,也許——也許——女兒還能盡上最後的心力——」天命不可違,但她仍會試著去做,也只有這一世了——

  王輔賢老汩縱橫地握住女兒冰冷的雙手,不忍地看著女兒的眉心紅痣,竟翻湧著灰氣。那是封印,正在封閉著她屬於天人的元神。

  不該逆天行事的,但因著為人父的私心,再不忍女兒生生世世受盡悲苦病痛,承擔她能力所不及的護世職責,耗盡了一世又一世的生命,成果卻總不及龐大孽力的破壞,上天對她何其為公平?

  所以王輔賢不僅由著女兒對她自己下了咒印,以混沌濁世的灰氣覆蓋住她清明無瑕的元神。她不在乎下輩子會不會投生為牲畜或癡愚的人,她只求再無異能,不去解古今、知天機,然後又無能為力,即使自我毀滅的結果是元神俱散,她亦不在乎。

  「芸娘,爹明白,絕不會讓任何人或鬼魅靠近你身,毀你封印。」

  「務必——小心晉王爺——他不會甘體的——」昨日再度見到晉王,他的黑氣更濃更強烈,筆直衝煞入她的元神,她便知道,在這一世的輪迴裡,她是走到終點了。

  王輔賢心下大驚,急忙問:

  「芸娘,莫非你是想躲過晉王的煞氣,所以才用濁氣封印自身,不讓晉王得你元神庇助?」這怎麼得了?這樣是不行的呀!

  這些日子,他由星象裡看出江山傾頹淫亂之氣已現,知道晉王正是護國天女的絕命剋星;而晉王對王位勢在必得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放過芸娘?

  為了抵禦晉王的煞氣,芸娘寧願以濁氣先污去自己的元神。但晉王的氣勢豈是小小的濁氣擋得了的?到最後,不是芸娘毀了自己,便是教晉王的煞氣吸納入他的王運之中,加速他稱王的腳步。

  「爹——我承受得住的——」她想微笑,卻連吸納都困難萬分。

  「不行!我不允許!」王輔賢跳了起來,趕忙掐指一算,喜道:「有法子的!只要在你的靈穴處滴注陽剛之氣,便足以化去陰煞的侵襲!邪不能勝正!」

  芸娘努力要伸手阻止——但卻只能無助地垂下——

  不可以,不能夠呀——

  在她本命元神如此脆弱的情形下,任何一滴血液入侵,都足以毀去她純淨的命底,並且同時也將與那人在往後的輪迴裡糾纏不清了呀——

  何苦拖著人受累?她只想孑然一生、寂然永世——

  但王輔賢只求女兒解脫,只願她來生有正常的日子可過,他道:

  「頂多是你識得了塵世之情而已,至少你不會投生為癡愚,也不會助長晉王的陰煞之氣。你等著,我立即去找太子殿下,請他救你!他是正直尊貴之人,有他的血加入你本命,來生你們將有夫妻之緣分,為人父求的,也不過是子女的幸福而已!」

  王輔賢快步走出去,沿路要五名丫環守在內室的五個方位,二十四名男丁布守在庭院八方,無論如何不能讓人進去小姐屋內。

  不能親眼見女兒咽下最後一口氣是至大傷痛,但比起下一世、下下一世,往後生生世世的輪迴,他所能盡的綿力來說,這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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