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巧婦伴拙夫 | 上頁 下頁
十六


  她雙手插腰,對他道:「我警告你,下回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必須站在我這邊,不許對那些不值得的人同情。我季瀲灩,仰不愧天、俯不祚地,縱有一張利舌,也不會胡亂欺淩他人,你最好明白這一點。」

  他連忙點頭,見她神色已霽,便小聲辯解道:「我也知道你不會胡亂欺人,可是,當你咄咄逼人到使他們嚇個半死時,我仍是會忍不住同情他們。」別人占他便宜,他不是不知道的,只是,凡事何必太在意?

  她看著他,沉吟了會,雪花飄在她發梢也不自覺。望入他樸拙面孔上那雙黑眸,那樣的炯亮分明,除了是有深厚武功修為外,也代表了不太笨,也許反應並不是立即的,但久了也不會不明白自己吃了虧。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心頭太軟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是寧可人負他,他也不負人的。

  在她神游太虛時,舒大鴻雙手背在身後絞動著,不敢有絲毫大意讓手指禁不住「雞婆」去拂掉她身上的雪。可是他一顆心就是容不得冰雪在她身上停駐,會著涼的。終於,他還是忍不住,輕手輕腳地移近她,代她拂去頭髮肩上的雪——希望她不會當成他在輕薄。

  「舒大鴻——」她輕聲開口。

  他連忙跳開,叫道:「我沒有、我不是——」

  她疑惑地看他,什麼呀?他的臉怎麼紅了?

  「有時候,我真是不明白你這個人,我也懷疑你這個人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話完,她才覺得冷,搓著雙臂,走入小屋中烤火去了,留下心跳神速又一頭霧水的舒大鴻楞在雪地中。

  在數日的尋訪下來,終於在縣北相中了一間屋子,格局方正、光線明亮,屋主於半年前搬到洛陽定居,只須稍事整頓便可以住人。雇人打理整頓,允諾過年前一天可以讓他們搬進去住,總共花了八十兩銀子。在季瀲灩的計算下,一分也不差。

  快過年了,舒大鴻的工作更多,因為他耐用又不怕苦,比尋常壯工可多做上兩倍的工作;要不是後來都由季瀲灩出馬議價,他更可是一個超廉價勞工。白天當勞工,晚上順便清除縣內宵小盜匪之類的人渣,有些偷兒並不在縣衙的懸賞之列,但要有季大小姐出馬,掙個一二十兩不是問題。

  她是季瀲灩,曾被留雲縣上流社會封為第一美人,但見過她的人畢竟不多,更別說她以男裝打扮游走於市井問還會有人認得她了。不知道消息是怎麼傳的,居然傳說她早已尾隨父母,赴陰間相會去了,留下無聊人士閒時津津樂道于季家一門烈火性格、寧死不屈的故事。

  而這個事件再度被提起,正因為泉州首富二公子遭毒蛇咬死而軒然一時。人們向來偏愛有神話性的故事,這一則自然也被神化了。

  那齊二公子被一隻毒性甚遽的紅豔小蛇一咬而亡命,而死亡之處,正巧在季氏夫婦合葬的山坡上,於是,又產生了一則「惡有惡報」的神話軼事,人們都說那紅蛇一定是季家千金的化身,尋仇而來的。

  在過年之前,這事最為出名。

  傳入她耳中,已是事件發生多日之後。她聽了亦快意也遺憾,那齊天授竟沒等到她上門尋仇便遭天譴而亡!不過,這股滅門之恨,並不會因為他死而一筆勾消,她仍是要報仇,直到齊家垮臺,否則她的恨永世不能消。只是齊天授死得太快,折損她報仇的滿足感。

  拎了兩壺酒上山,一壺孝敬在父母墳頭,一壺讓自己喝個酩酊,可惜她生來不容易醉,也只落了個微醺而已。

  被她趕下山的老黃馬,再度來到時,載著舒大鴻前來。

  夜已深沉,雪沒大地,被月色映出銀光灼灼,她步履不穩,趴跌入他寬廣溫暖的懷中。

  「你來做什麼?不是去抓宵小了?」眯著眼仰望他,見著他眼中滿溢的關切。他一手扶住她,一手搔頭:「汪捕頭說小偷都被我抓光了,其他還沒落網的,大概也搬走了。」

  輕輕笑著,推離他胸膛,蹣跚而行,要不是有他亦步亦趨,她怕是免不了又會跌倒幾次的。

  「這是我爹娘的墳。我一直以為我再度前來時,必定是報仇之後,但我畢竟沒有我自以為的那麼堅強。他們一同走了,留下我無依無靠一個人,還險些被賣入妓院,他們竟不擔心我會有什麼不堪的下場,我好氣他們——齊家之外,我最痛恨的人就是他們!」

  「你醉了,我們回去吧——」他低聲哄著。她此刻的脆弱反而使他害怕,但她心中深埋的怨,若不傾吐出來也不好,只是——他不要她哭、不要她無助,寧願她天天破口大駡、活力十足地讓人抱頭鼠竄——反正,唉——反正,他就是不要她表現出正常女子的嬌弱樣。

  季瀲灩抓開他雙手上讓自己往雪堆中跌去,嚇得舒大鴻忙要傾前扶她,反而被她一同抓跌在地上。她笑著壓住他的掙扎,上半身躺在他胸膛,叫道:「瞧,有月亮哩。」

  再六天便是除夕了,十二月天仍可見到月亮倒也稀奇,消瘦的月牙光顫巍巍地垂成下弦狀,猶如一隻芭蕉。

  半翻個身,支起一肘,與他面孔對視,她輕道:「舒大鴻,你是個大笨蛋。」

  「你罵我!」他張口控訴。

  她伸手撈了把雪印在他頰上,然後也將自己的粉頰貼在其上。

  「我一直在想,回報恩人的方式。一直以來,聽了不少傳奇軼事,都說女人被救了得以身相許,其實我是不屑的,說得好像女人除了身體,無其它方式回報。為什麼你硬是與其他男人不同呢?我知道我長得不錯,男人見了我都會想沾我;雖有暴烈性格令人退避三舍,但他們都想要我的身體,今日換做任何一個男人救了我,大抵不會放過一親芳澤的機會。你呀,大笨蛋一個,好機會也不會把握!反正咱們共宿破廟近一個月,全天下再也不會有人相信我們之間是清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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