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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當然,一般人都會輕易對長相俊美的人有較好的觀感,一如表哥在江湖上博得的好聲名,因而招來美女垂青;加上行止翩翩有度,自然不會給人壞評價的。

  但,只要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的吧?可在她記憶中,表哥永遠溫文儒雅的卓然,總是太過完美無瑕了些。甚至在對她啟口他納妾的不得已時,都還是一副沉著持穩的模樣。

  若不是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就是算定了她只有接受的分,因此他沒有驚惶失措的理由。

  一句不得已,就可縫合她破碎的真心嗎?還是她在表哥眼中,真有那麼好哄誘?即使她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深閨小姐,也有屬於她的傲氣與人格,他這不是欺她單純昏愚嗎?

  長得俊俏的男人是否都被寵得忘形,把別人對他的好、把每一顆真心都當成雞肋以對?

  相形之下,眼前這個嗜吃、愛玩、好鬧的大男孩,雖然沒有令人安心的穩重,卻有最明確的真性情。不遮掩他的劣性,不美化他的行止,連帶撩撥得她也壓不住情緒的呈現。如果說世人所稱道的男子氣概是不惑於柔情、不為牛後寧為雞首、頂天立地不求人、立言不回、不事嬉遊……那麼湛無拘可是一項也不具備。而……表哥卻都是有的。

  但這些男兒當有的氣概,卻不是給女子幸福的條件;至少她苦澀的心口,永遠曾因為表哥多妻而疼痛著。

  與其有個英俊出色、名滿天下的丈夫,還不如嫁與沒有鴻鵠之志的男子為妻,一生廝守……

  老天!她在想些什麼!

  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有他嫁的念頭,忙不迭地跳起身退了好幾步。

  她是怎麼了?怎麼可以胡亂想這種失貞的事?!更別說對象是他了!這個……這個愛胡鬧的男子根本不足以倚恃一生……哦!天呵,別再亂想了。

  她不是真心有這種念頭的。

  她只是作了惡夢,所以才心神不定亂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渾事。這人,這湛無拘才不是她想嫁的人呢!何況……他也不會要她吧!她是有婚約的人了。

  他們只是朋友,只是他口中的「飯友」。一同落難在揚州,當起寄人籬下的市井小民,除此之外,便什麼也不是了。

  一旦她回了家,做回姬家小姐以及方家未過門的媳婦,此刻的種種,就什麼也不是了。

  只會是個認命的女人。認命地嫁人,將真心藏在無人可傷害的深處,溫馴地任由丈夫納入更多妾室;認命地當丈夫識大體而寬容的長妻。

  她的生命不會有變化,不會有專情且深愛她的男人突然出現,擄她脫出禮教世俗之外,宣告以心易心、至死不渝的誓言,當一生一世的神仙眷屬……

  神仙眷屬?

  只是笑話吧。

  轉身打算退回內室,獨自吞咽她的哀愁,知道今晚是別想再睡下了。才走了幾步,便聽到湛無拘含糊不清的囈語:「……幹燒岩鯉……酥肉湯……燈影牛肉……樟茶鴨子……好吃……」

  愁鬱的心口霎時破出一抹燦意。這人……連熟睡時也要逗她笑,真可惡。

  因為借住在寺廟中,自是跟著出家人吃素,平常在外邊販食,也因攢錢不易而只吃自己做的素飯,算一算莫約有十一日沒沾葷了。

  她又不允許他再擅自抓人的信鴿來吃,因此湛無拘每每手癢攔截信鴿偷看完內容再弄回原封不動的模樣放生回去,她也不好念些什麼。反而覺得他的饞樣極為可憐,看久了會漸生不忍之心。

  他是她的朋友,也許更是她一生中唯一交過的朋友。

  探手入懷,掏出一隻溫潤的暖玉,心下有了決定。

  他做了什麼好事嗎?

  望著眼前豐富的佳餚滿桌,湛無拘深深地吸氣,吞噬所有美食散發出的味道。

  肉耶!肉味耶!他幾乎有半輩子沒嘗到這滋味了。

  他們現在正置身於揚州的「萬里香」酒樓,並登上了專為富人所設的清雅樓座,稱做小樓子;牆角花座上放了幾盆別致的花,牆上掛了幾幅字畫,甚是風雅。

  專門伺候樓座雅客的小廝送上羊皮製成的賣執箸——也就是菜單,層層規矩煞是講究,看得湛無拘幾乎要眼花!直到完成送菜工作,閒雜人等全退了下去,他才像看了場大戲似的回過神,對著食物流口水。

  「剛才賣執箸上沒寫價錢,我想這一盤菜不是一兩二兩銀子可打發的吧?」舉箸霍霍向佳餚,仍忍不住要問兩人目前荷包狀況是否消受得起?

  「若打發不了呢?」夾了一箸蝦蕈入口,她倒想知道他如何處理付不出銀兩的窘況。

  湛無拘也開始不客氣風捲殘雲地筷無虛發起來。

  「那就賣身在這裡工作抵債了。如果被分派到廚房更好,畢竟這裡的菜做得十足美味。」

  「你就只會看中別人的膳房!」寺廟也是、酒樓也是,他呀,只消奉上一道佳餚就可以收買了。

  「民以食為天。」他理直氣壯地道。

  「以前沒上周這種館子嗎?」

  「沒。以前偶爾下山添購物品,都只隨意在路邊飯鋪吃個飽足。其實只要能吃飽,去哪兒吃還不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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