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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生於殷實之戶,一般日常吃食雖不是山珍海味,一年四季的吃法可也稱得上講究。因此出門在外的這段時日,她常因食不對胃而失了食興,真正吃得身心饜足的時刻屈指可數。反倒湛無拘吃什麼都津津有味得像絕世美食。沒有因粗食而減了胃口,也不會因精緻佳餚而從此養刁了脾胃。

  「我做了什麼好事讓你請吃這麼一頓也許付不出銀子的大菜?」

  「太久沒吃董食了,挺想念的不是?」

  「很是,但未免太隆重了。」他仍懷疑地瞅著她。

  「你不喜歡?」她指著樓座內清雅的環境。

  「同樣是想求得清靜,在山林野外也是可以。何必搞這斯文的名堂?」一腳擱上板凳,他搖頭晃腦地想了一下:「不會是你想出一口氣吧?」

  這不免要追溯起半個時辰前,兩人興高采烈地準備踏進萬里香用膳時,幾乎沒被跑堂小廝給擋在門外拒絕進入。也不能說是狗眼看人低,實在是兩人衣衫太過平常,像是在街上討生活的販夫走卒,不該是來此用膳之人。

  結果她指定要在樓座用膳,在掌框與跑堂們不信任的眼光下,先押了二十兩銀子在櫃檯,才如願在受氣的地方花大錢……

  實在有點蠢,真的。

  姬向晚俏臉微赫,但想來仍氣怒于店家的勢利。

  「他們好過分,還叫我們去後門等餿飯!」

  「所以你氣不過,決定以讓他們賺你的錢的方式報仇?」他表情滑稽地問。

  她幾乎抬不起頭,微聲道:「不談那些,他們的菜肴是做得不錯呀。」

  「是呀。很貴的,你哪來的銀子?」吃得每一盤皆見底後,他拍著肚皮問。

  姬向晚從懷中掏出一句銀子,故作不在乎道:「我典當了一塊玉,價錢不錯呢,有一百五十兩。」

  「你原本掛在頸子上那一塊黃色暖玉?每次看每次流淚的那一塊?」

  「你……你偷看?」她不知道他會尾隨在她身後,將她極力要掩藏的脆弱盡收眼底。

  「我總不能放你一個人在荒野山林中,不知險惡地亂走吧?」他伸手澄清:「除了趕蛇驅蟲外,我沒有偷窺的癖好;通常在確定你獨處的方圓十尺內沒有危險後,我可是睡我的午寐去了。」說著說著,他忍不住讚賞:「你真的很厲害哦,有一次還踩在蛇穴上發呆,有一條大蛇從你身邊滑過,你也面不改色,硬是要得!我……」

  姬向晚倏地臉色大變,渾身寒毛直立,抖聲低問:「你說……有蛇……我踩在……」

  「咦!你怕蛇?」他簡直是明知故問。

  「你一直沒對我說!」她跳起來:「如果我知道,就死也不會往山林裡休息落宿!」天啊!好噁心,她曾經與蛇蟲那般接近。

  湛無拘淺笑道:「你是被咬過還是怎地?這麼怕?我這個被咬過的人都不怕了,你怕啥?」

  「為什麼你不怕?」那種黏呼呼、軟趴趴,一咬足以致人命的東西,有誰不怕?

  他嘿嘿直笑,硬是不回答,轉回正題地瞄著銀子:「我想那塊玉對你很重要吧?」

  「已經不重要了。沒想到能換這麼多銀兩。」心情撥回強顏歡笑的原樣,雖然渾身寒毛還未由「蛇」的字眼裡平復驚懼。她搓揉著雙臂,也躲開湛無拘炯然晶亮的眼眸探視。

  「也對。我也不希望你身上老放著別人的東西。」他將銀子掏出來把玩著。

  「什麼別人的東西?」她不明所以。

  「那塊玉呀,八成是訂情物是吧?如果是傳家之寶,你哪捨得典當?那塊暖玉的玉質是不錯啦,不過,我家還有更好更大塊的,包准重得你連提都提不起來。」

  她聽不懂意思,忍不住發問:「你在說什麼?怎麼講話老是沒個章法。」

  「你真的看起來不笨,真的!」他連忙退了兩步,以避開她射來的冷芒。

  「你正經些!」她咬牙忍氣。

  「我的意思是,等你當了我家的媳婦,就有數不盡的玉可以讓你把玩了,以後想睹物恩人兼流淚,不怕沒有東西可憑藉——」

  她張口愣了好久才有力氣響應他的無禮:「你在胡說些什麼?!什麼你家的媳婦?!你瘋了!」

  湛無拘猛然捂住心口,狀似悲痛地跌坐在椅子上,指控地瞅她:「莫非這些日子以來,你只是在玩弄我純真的感情?天啊,你這個殘忍的小東西——嗚……我命好苦呀!」接著,哀之至也,稽顙觸地無容的盛況就要出現了,全版學自昨日所見的喪家寡婦行止……

  昨日不該放任他蹲在街口看人家出殯的,這傢伙現學現賣的本事簡直教人吃不消。

  當然,湛無拘不是對那些婚喪之禮有什麼大興致,實在是昨日那一戶人家的家屬哭得太過賣力,叩首趴地狂號得像天地為之變色也似,什麼禮節也不顧,有的只有淒厲可以形容之。結果吸引了湛無拘這個愛看鮮事的大閒人就此蹲上兩個時辰,直到出殯的人馬遠去。

  那時她看到他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回來,就知道他頗有親身示範的躍躍欲試之打算。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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