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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婚禮如期舉行。

  三月初十,她的十八歲生日,也是她成為人婦的日子。一顆強自沉寂後的心,平靜得近似麻木。因著禮教,她在這幾天都在芙蓉軒內足不出戶,不見外人;而那原本夜夜撫琴,在凌晨時分乍現身影的男子,也已不再出現了。

  合該是那樣的,否則只會愈加深陷,對每一個人都沒好處。韓霄死了心,也好。

  他——走了嗎?離開踏月山莊了嗎?還是會留到今天替她主婚?唉!這不該有的牽念呀,還是讓麻痺來取代一切吧!痛自痛著,不予理會總是能過日子。

  在吉時未到,新郎未過來迎娶前,在丫鬟們替她穿好嫁服後,遣她們到外邊候著,留她獨自品嚐些微少女時光。大紅,是喜色。碧映說全宅子上下都貼滿了大紅色;但顏色對一個瞎子而言有何意義呢?

  母親在彌留時,最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她,要她過得幸福,連同母親的分一同。她那薄命的母親一生都未曾有機會穿上嫁服,風光被迎娶入門,此時,她的婚事也算是代償了母親的遺憾吧!

  風光嫁人為妻,卻不見得幸福;世上難有兩全之事,魚與熊掌何能兼得?

  這芙蓉軒是她住了八年的地方,在今日過後,芙蓉軒依然喚芙蓉軒,而她卻已成了韓家人。世事變遷,可以是渾然不覺,也可以是瞬間改朝換代教人措手不及。

  母親呀,您期許女兒幸福,卻忘了女兒的殘缺是注定難有幸福的。

  她坐在床下的橫板上,無力地將臉蛋依入床沿的錦被中,讓淚水流入其中,在這最後的半個時辰,容許自己小小的放縱,做為告別少女時代的儀式。

  人生短短數十載,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著,又豈只有她一人?只是這般可預期的空洞,無邊無際地讓她心酸。身為一個對人世沒有用處的女子,老天爺給她的壽命未免太長了?長到了無意義。

  門外有奇特的細語喧嘩,因聲音刻意壓底,讓她聽不清,可是卻多少感應得到一股焦急的氣氛。發生什麼事了嗎?

  接著,碧映的腳步往內室衝來。雲淨初連忙拭去臉上的淚,起身坐回床上,讓自己看起來一切如常。

  「小姐,小姐!」呼聲急切而氣憤。

  「怎麼了,碧映?」她柔聲問著。

  「我不相信!我真的不敢相信二少爺會做出這種事!他怎麼可以這般羞辱你?以這種方式?他不是惡劣的人呀!夫人都哭了!」碧映一逕地轉圈圈大叫,一反平日冷靜精明,她幾乎快歇斯底里了,可她還得留些力氣將惡訊告知主子,天哪,她該怎麼開口?

  「碧映,外邊怎麼了?」感覺到事件有關於她,她輕聲追問,卻並不見得那般介意答案。

  「二少爺自大清晨就不見了,至今還找不到人哪!實在是拜堂的時間快到了,霽朗院那邊再也瞞不住,才傳了過來。二少爺怎麼做出這種事在數百賓客面前讓咱們山莊蒙羞!」

  表哥——失蹤了?

  雲淨初只接收到這奇怪的消息,有怔愣、有不信,但並無傷心,甚至有著些微的——放心。只是,為什麼?

  「有沒有派人出去找?也許表哥遇到了什麼不測。」這是她唯一會擔心的事。

  「小姐!那二少爺是存心讓你受辱的,他還留下了紙條,說明他已有意中人,要追求他的佳人而去,對小姐說抱歉——他無法娶你了。小姐,咱們老夫人看了差點昏厥過去呢!派出去找的家丁至今沒有消息。」

  原來,表哥已找到心儀女子了,幸好大錯尚未鑄成,否則她罪過大了。相信表哥會欣賞的女子,必是聰慧美麗,並且足以匹配上表哥風采的不凡女子吧?幸好她沒有誤了表哥的幸福。相信表哥是為了將來不委屈到任何人才下這種決定的吧?

  一時的難堪何妨?好過一世的痛苦不絕。

  能不拖累任何人,就不要拖累,而且,她已沒有心思去打算自己的終生了;表哥的離去,也是給了她解脫。

  「碧映,替我換下這衣裳。」她吩咐著。

  「小姐,可是——」

  「婚事沒了,不是嗎?」

  「但——」

  正要說些什麼的碧映卻讓自己的母親王大娘衝進來打斷,她氣喘吁吁地呼叫著:,「使不得,夫人交代,吉時一到立即拜堂,這等家醜不能在全京城的人面前張揚,無論如何也要先拜堂再說,事後該如何善後,待咱們關起家門再談。表小姐,您委屈些兒吧,夫人已挺不住了。」

  是呀,鬧這件醜事出去,躍日齋的威信大大受損,全山莊頓成笑柄,以後出門如何見人?光衝著這一點,無論怎麼做都必須若無其事地挨過今日。

  「娘,可是新郎倌不見了,我們去哪裡變出一個二少爺來拜堂?而且今日前來的賓客都是名紳巨賈,誰沒見過二少爺?隨便找人充數,如何使得?」碧映大大反對,穿嫁服拜堂豈能兒戲,經此一次,如果下回小姐要再穿一次便會成為不貞的表徵。寧願讓人笑二少爺,也不能讓小姐受委屈;這是她心中唯一的信念。

  王大娘不理會女兒,一逕看向沉默不語的雲淨初:「表小姐,您委屈了。」

  「不會的,王嬤嬤。只是,與誰拜堂呢?」

  「大少爺已穿好新郎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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