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今生住定 | 上頁 下頁


  婁恬臉上的笑意被一抹蕭索覆蓋,美麗的面孔上有淡淡的蒼白。想畫蝶的,卻遲遲無法揮就,任由吸啜了飽滿墨汁的筆尖跌落下一滴黑液,破碎在白色宣紙上,將她一整晚的工夫,都給毀個殆盡。

  「小姐……」兩名丫鬟囁嚅叫著。

  「啊!壞了——」婁恬只是輕呼。看了一下,知道修補不回來,於是道:「拿去丟了吧。」

  「是。」她們不敢多言,默默接過畫,逕自做事去了。

  婁恬走到窗邊,對著外頭的天空出神。

  今夜無星又無月,暗淡的,昏朦的,天地皆茫然,猶如她無著無際的心,看不到光亮的來處。

  未來,將會是怎麼樣呢?

  她不知道。

  而,就算知道又如何?

  又如何呢……

  同樣的夜,厚厚的雲層遮蔽了星月,外頭一片烏漆抹黑。

  書房裡兩盞油燈燃在案上助明,一抹年輕頤長的身軀伏在桌案中央振筆疾書,熬夜辦公。

  祝老爺總是交付給祝則堯太過繁重的工作,所以這樣挑燈夜戰的情況,三兩天便會來上一回。

  如果不是因為那婁小姐的事延誤了他今日的工作安排,現下的他,該是手執一本睡前閒書,舒服地等睡意襲來了。

  手中趕著的是明日一太早叔父就要看的賬本,腳邊左右兩側堆得半天高的是一箱一箱的銀兩,他必須逐一核對清點。實際銀兩的數兒,與賬上記錄的,絲毫差錯也不能有。除了數字必須翔實之外,細目也不能弄混。

  分門別類,項目多而雜。

  出租土地的收入、田租的收入、十來間商號的營收、靠行的貼銀等林林總總……進來的銀兩共分作八十二種歸類。

  再扣掉支出去的——有投資千兩萬兩的大項,也有打賞門房僕廝的一兩半銀的芝麻小項,共一百六十九件。

  這麼繁重的賬事,找五個計帳的來做,也得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可祝老爺在下午交辦他之後,便吩咐他即刻得趕出來,明日一早就要看了;接著中午便要招來所有商號夥計開月會論功行賞,完全耽擱不得。

  祝老爺是急性子的,也向來痛恨辦事不力的人,他手下的所有人——包括他三個兒子,從來不敢延誤一丁點他親自交辦的公事;若延誤了,其後果是很可怕的,將會被老爺子很嚴厲地操勞到連出聲哀呼的力氣也不會有。

  祝則堯連續忙了兩個時辰,直到手酸眼澀腰脊僵硬,才強迫自己停下來休息。起身倒茶解渴時,差點不小心給一地的銀兩絆著。

  叔父一向謹慎,這種必須親手碰觸銀子的工作,到了最後清點收櫃的步驟,他老人家從來就只肯讓他或三位堂兄弟做,絕不假手于外人。

  「咦?則堯,還在忙?」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進來的是與他同年的堂弟祝大光。

  「欸。」祝則堯點頭,笑了笑。

  「老爹又在壓榨你了?你最近有做什麼惹他不快的事嗎?」就祝大光的印象,父親很容易為著一些小事挑剔則堯,然後懲罰都是不留情的。

  祝則堯搖頭,「沒的事。這些都是我份內的工作,怎麼說是壓榨?你別胡亂說,當心叔父聽到了罰你。」

  祝大光聳聳肩,反正自家老爹永遠找得出名目罰他,也不差這一著。他走近桌案,一個不小心,險些沒給一地的銀箱撂了個五體投地。

  「小心些!」祝則堯趕緊拉了他一把。

  「這是在做什麼?把庫房裡的銀兩全給搬出來了不成?!老爹瘋啦?存心拿幾千兩銀子出來數死你嗎?」祝大光咋舌低叫。

  「事實數目是,一萬三千九百兩的銀票,以及八千七百五十五兩又三百錢的現銀。」祝則堯淡笑的答,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他被這些數字搞得狼狽萬分後所產生的怨氣。

  「你都算完了?!」祝大光叫。

  「嗯。只待把銀兩再清點一次,然後搬進庫房,就全都完事了。」

  「哇!要是我來,三天三夜也別想睡了。」邊說邊挽衣袖,蹲下身道:「我來幫你,早點算完,你也好早早歇下。養足精神好應付明日中午的月例會,我先讓你心裡有個底兒。『川流行』的周管事、同時也是你的頂頭上司,對你不滿已經很久了,這次八成會參你一本。你注意些。」

  「我曉得了。」祝則堯一點也不意外。喝完了一大杯茶水後,堂兄弟倆通力合作數銀兩。

  相較于祝大光的粗壯,頤長身材的祝則堯便顯得單薄了些。

  他們一般的高,可站在一起時,祝大光看起來就雄壯威武多了;祝則堯被這麼一比,當下比成了文弱書生樣。而他斯文俊逸的長相以及永遠曬不黑的膚色,更是助長了所有人對他「弱不禁風」的絕對認定。

  所以每當有費力氣的活兒,總是三兄弟搶著做——

  「大箱的我來搬就好了,你去拿那些輕的。」祝大光一把推開祝則堯的手。捧了兩大箱沉重的銀箱,率先往密門的方向走去。

  祝家有間守備森嚴的金庫,是眾所皆知的事。但,也只有祝家人自己才知道,那裡只是用來掩人耳目而已。真正的寶庫重地是這裡——書房裡秘密辟置的機關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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