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紅袖招 | 上頁 下頁
十七


  「哎唷!」站不穩的容德向前僕倒,黑衣上又印上了一張泥臉。

  商號管事看不下去了,一一抓開小孩子的手。

  「好了!沒事了,你們可以走了,去去!」再道歉下去,代主的身上怕是沒一處乾淨了。

  封崖很大人樣的點頭,學著江湖人口氣拱手道:「大恩不言謝,大俠後會有期。」

  霍逐陽哭笑不得的看著三名手牽手的娃兒轉身走開,倒是慶倖自己身上的災情不算太慘重。拉開了糖絲,決定回堂裡換件衣服再赴「懷詠樓」的宴會。

  才要轉身走,驀地幾聲驚駭的童稚尖叫聲攫住他的心臆,抬眼望去,就見一道猥瑣的褐影將三個小孩推倒,並且迅速逃離。不遑多想,他略一提縱,如蒼鷹掠食,準確的撲至褐衣人身前,手刃輕劈來人後頸,便教他昏厥個人事不知。

  原來是個偷兒!身上掉下了三枚玉鎖片,以及一隻錢包。霍逐陽目光倏地一凝,勾起了其中一枚精緻的血玉鎖片,陽光透過玉石身,映出四個古字——

  霍門千秋!

  「妍兒!妍兒,你醒一醒啊!你那裡痛,醒來告訴哥哥啊!妍兒!」

  另一邊,兩個無措的小男孩正抱摟著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呼叫著,大顆大顆的眼淚不斷的滴下,滿是驚慌痛楚——

  §第五章

  「刷」地一聲,一柄布面摺扇被打開,緩緩搧來涼意。摒退了兩名狂奔回來通報的家丁,傅岩逍含笑的思索著。

  一般富貴人家那會真的容許稚兒在沒人保護之下逃到外邊去面對險惡莫測的環境?傅岩逍不阻止娃兒跑出去玩,但四個家丁必須遠遠保護以防萬一。

  現下,遇劫的三個小娃兒意外被霍逐陽所救,帶回了華陀堂安置。兩名家丁回來稟報,兩名家丁守在華陀堂外邊,等著主人進一步的指示,想必不久霍逐陽也會派人來通知吧?

  意外搭救了仇人的子女,不知那人知曉後會是什麼表情?這是一樁意外,但來得巧之又巧!省得傅岩逍還要想個名目送凝嫣過府與他相對。

  「攏春,去請少夫人過來。」

  「爺,咱們不先過去看看娃兒們嗎?」她的笨兒子也參與有份,教她這個當娘的怎麼冷靜下來看著主子開心成那樣子。

  「當然要過去。等會你陪少夫人去。家丁不是說了,除了妍兒被嚇昏之外,兩個楞小子都沒事嗎?休急休急,快去請夫人過來,臉色儘量哀淒無妨。」揮手趕瀧春去喚人,才對坐在身邊的仇岩道:「老天爺也幫我哩。可惜妍兒長得像凝嫣,若是像『他』,真不知會怎麼樣。不過女娃兒像娘較好,像爹還得了。」

  原本正在熬蓮羹的封梅殊快步由偏門走進來。

  「岩逍,我聽說三個娃兒出事了。」

  「沒事沒事,錢財露了白,少不得要吃點教訓的。以後小崖子就會知道怎麼藏錢了。」

  「我就說沒事別丟那麼一大吊錢給小娃兒,二百文錢簡直可以讓窮苦人家吃七天飽了。」

  傅岩逍站起身,笑得怡然自得。

  「我臨安第一富商的兒子怎麼可以不懂使錢?以後容德、妍兒滿五歲後,身上也要放錢的,免得養出了揮霍不知米價的脾性。剛才家丁可是說了,小崖子花了二十八文錢買十七支糖纏。了不得吧?!」

  「有誰沒事會讓小孩子帶一大吊錢?一個人身上十文錢已足夠了。」封梅殊可不希望封崖來不及學會自保就遭財殺,那她何必千里迢迢的逃亡,只為守住封家這一滴骨血?

  傅岩逍搖頭安撫道:「別與其它事混為一談了。小崖子總要學一些人情世故的,何況有大人跟著,不會有事的。與其口頭上教誨,還不如親自體會,咱們不都是這麼走過來的嗎?我呢——」還來不及說完,跌跌撞撞奔進來的貝凝嫣險險癱倒在跟前,他快步迎上扶住。

  「小心些兒,別慌。」

  「攏春說——說妍兒昏倒了,遇到了偷兒——沒有回來,岩逍——我們該怎麼辦?」梨花帶淚的玉容滿是恐懼憂慮,幾乎站不住身子。

  「攏春,你去吩咐馬夫備車,等華陀堂的人來通報後,你們就出發。記得,先帶回兩個楞小子就成了。」部署完了瑣事,傅岩逍扶著貝凝嫣坐在榻上,讓她喝了杯酸梅湯鎮定心神。

  「岩逍——」

  「沒事的,是霍逐陽救了他們。也不知什麼時候小崖子在後花園掘了個小洞口,帶著弟妹溜出去逛,除了虛驚一場外,沒受到什麼傷害。」

  「逐陽——?」貝凝嫣楞住!接著臉上泛起慌亂與複雜的神色。他——看到妍兒了?

  「是的,所以等會兒你就領著攏春與梅殊去接人,也好趁這個時機請托霍逐陽別與林家合作。可以嗎?」

  心慌意亂的貝凝嫣除了胡亂點頭外,實在沒心情做其它應對。擔心著女兒,更憂慮著與「他」的重逢。縱使夢魂中早已喚他入夢千萬次,但實際上他們已分離五年了呀!她好害怕,怕得日夜不得安寢。自從知道兩人有機會再見上一次後,她一直這麼過著。

  以前嗟怨著天人永隔的不幸,像永不能治癒的傷口般,心是古井水,身是失魂體,倘流著鮮血的劇痛恐怕要一生跟隨,無法思索其它。比起來,現在的折磨還算好一些了是吧?

  只要人還活著,就好。

  只願他生,就算今生錯過了彼此,各自有了家業,生離猶是好過死別。只願他生哪——

  備妥馬車的攏春又快步奔了進來。

  「爺!華陀堂的人來通報了,咱們快走吧!」

  「岩逍,一齊去可好?」情怯的貝凝嫣低聲哀求。

  傅岩逍送她們到大門口:「不了。我忙,快去吧,小妍兒怕嚇傻了。」

  ***

  知道他仍活在世間,知道如今他成就一番事業,知道兩人終會相見。然而再多的「知道」,也削減不了分毫真正面對面時所帶來的震撼在心湖波湧如嘯。

  他沒變!

  依舊是那樣一張面孔、身量,與慣有的動作。

  他同時也是陌生的。

  眼波冷淡,不復當年的溫暖。寡言,心思藏得深沉,不教人猜透,純粹站在那邊,便足以使人透不過氣來。

  他眼中的她,想必也不是當年青春無憂的模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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