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花龍戲鳳 | 上頁 下頁


  如果這是男女之間永遠談不了公平的地方,也莫怪她敬而遠之了。

  柳寄月打發稚子到河邊玩,叫丫頭僕婦跟著。最小的兩歲兒子不肯走,乖巧地依偎在母親身側,柳寄月也就任他撒嬌了。

  「妹妹,我剛才由『步蓮橋』那邊過來,見到幾乎所有的女孩都圍在那邊聽趙家千金彈琴吟詩,你怎麼不過去湊興,順道做幾首詩讓人不敢小看呢?瞧,這些天外頭把你形容得像夜叉。」

  沏上一壺新茶,柳寄悠緩緩品啜,怡然道:「比起三十五名美人。我何止像個夜叉,還是個老夜叉哩!」

  「你老是這樣。」柳寄月低叱了聲,又道:「唉,這樣子進宮,也不知幸或不幸?你心底可要有主意,要怎樣抓住君王的心要有個計較。咱們沒有外貌,至少有才學,你一向聰明,別太早灰心放棄。」

  這種殷殷訓誡,已不知多少人說過了。進宮的實情,除了父兄與康大人之外,沒有再讓更多人知曉,怕會遭致批評,往後要是人人也要求皇上這麼做,可就麻煩了;所以柳寄悠更被告誡不可多言。

  「那趙家千金,也的確長得俊俏,就是神態冷了一點,不好親近。」

  「是呀,姊姊。」

  她漫應著,也難得一心遵守賢良教條的姊姊有機會道人長短、一吐為快,彌補了平日良家婦女被忌多言的抑制。柳寄悠當然會放任姊姊聊一些言不及義的瑣事了,拉過害羞的小甥兒逗弄,這種無聊時光,並不難挨。

  南門那邊突然傳來喧嘩聲,看來是有一批王孫子弟前來參與盛會,順道一起看盡京城名媛們的相貌,心下好作計量;難怪一下了那些吱吱喳喳的女子們皆改了性情,溫良恭順地垂低頭,無限嬌羞風情展現得快如閃電。

  定力比較差的挽翠低笑出一聲,讓柳大小姐投來告誡的眼光。

  柳寄悠學所有的閨秀執起織羅扇,半掩住自己的面孔。別人是欲遮還露,她是怕得到姊姊的大白眼,等會又來一套「做女人的道理」訓誡她,那可就叫無妄之災了。

  滿意地看到妹妹以及傭奴們端裝典雅如儀,柳寄月才又看向那些由南門踱過來的公子們,為首的——

  「咦,是三王爺!他北巡邊防回來了。」

  那氣宇不凡的神態,佐以威武的氣勢。充分展現出一名武將所該具備的條件;皇族出身掩去他身為武將之首本來會有的莽氣,反而散發出其特殊的陽剛貴氣。在一母所生而言,皇龍家族的兄弟皆儀錶俊卓,真是老天厚愛,想必皇太后年輕時必是傾城之貌吧!

  柳寄悠看了一眼,沒多大興致,恰巧小甥兒要小解。她立即用這藉口溜了,反正她留下來也不會替荷月宴增色多少,溜開了反而好。呆坐在石椅上等王孫公子一一打量實在——像市井中的陳列貨物一般,低廉且沒尊嚴。

  「姨娘,花——花——」小解完的甥兒被池子中的荷花迷住了眼光,小手直指著不放。

  「光兒,美嗎?」

  「美。」小孩兒笑著點頭。

  她點頭,抱高小男孩坐在大石上:「記住啊,娃兒,世間只有美景是金錢所買不到的,因此我們更應該珍惜,不應因它唾手可得就視為理所當然。」

  「我可不認為小娃兒能意會姑娘的語意。」帶笑的渾厚聲在林徑處揚來,正是那氣度磅礴的三王爺龍天逴。

  她怔了一下,輕輕斂身道:「三王爺。」這龍家的人都習慣先偷聽別人談話,再大剌剌地現身加入嗎?果真是親兄弟。

  「你知道本王?」

  「剛才王爺不已繞荷月宴一周,人盡皆知了嘛!」她輕笑,話中不掩揶揄。

  「好敏捷的口舌!不知姑娘是那位大人的千金?」龍天逴率性地坐在大石旁的草地上,輕鬆而自在地展露本性,不再辛苦地端起架子。這女孩令他直覺可以完全放鬆自己;而且,重要的是,可以談天。

  柳寄悠側著臉,坐在大石上正好可平視這個揚威沙場、鎮守邊關的王爺;其碩大健壯的體格,在沙場上令人膽戰心驚,然而在此刻,著錦袍儒衫,卻不見戾氣,只給予人強大的信賴感,並且有一絲絲稚氣,挺可愛親切。

  所以柳寄悠也松了戒心,回道:「家父柳時春,官拜中書侍郎。」

  「那姑娘閨名為何?」

  「王爺,這樣直接的問法不妥吧?」她提醒他的踰矩。

  龍天逴搔了搔腦後根,歎道:「京城的閨秀就是矯枉過正地守禮,這種情況下,即使一天看盡了一百名佳麗,恐怕也很難記住一張面孔;全一個樣子,還不如北方女孩的直爽英颯。」

  「可您要明白,所謂『禮制』的傳授,全是男人訂定所有規則來強迫女子順從學習的,怎麼此刻又來嫌無趣呆板呢?」

  他看了她良久。才道:「說的也是,只不過我衷心希望能有不同於世俗的女子出現。」如果全天下的男人都有不同性格模樣,那女人也應該在矯揉做作、膚淺地爭風吃醋外,還有更引人入勝的心性吧?

  柳寄悠托首想了下:「聽說三王妃不僅美麗,才德俱佳,王府中的美婢、美妾,全以舞藝、音律、容貌見長,不知三王爺還有何可感歎?」

  「不,不同,本正並非妄想得到天下各色佳麗,會希望有不同的女子出現。並非欲娶來為妃、為妾,而只是純粹希望而已;最好可成為知己。」他對空中一笑,搖了搖頭:「我只是閑著無聊,亂想罷了。」

  「會這麼想,必然對女子心性有所不滿。王爺對賢良女子感到乏味嗎?或者,一旦男人娶到夢寐以求的女子之後,容易視若敝屣?」這是她好奇的問題,一向沒人可詢問。

  龍天逴回答道:「我欣賞賢良女子,但所謂的『賢良』怎麼界定?溫婉順從之外,要能善體人意,要有談天的本事,但,若要言之有物,則必須有豐富的學識,否則也只淪為虛應了事,各言不能意會的言辭罷了。我不以為女子安靜服從就是一個人人讚揚的賢德之婦。」

  「如果一個男人生就不夠完美、各方兼俱,又怎能挑剔成這般?當然,三王爺的地位、出身、武功、容貌全屬上乘,少人能企及,不過,以天下男子而論之,男人們並沒有資格要求女人全投其所好。」她柔雅的音調依然持平,但其中已難掩對這話題的興致,整張平凡的容貌泛出紅光,晶黑的雙眼炯炯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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