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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這個男人,要懂他,可不是一朝一夕可成。她嘆了口氣,反正,那是李玉湖該操心的事了!心口那沉重的失落,是嫉妒嗎?唉──李玉湖,妳會曉得妳有多麼幸運──

  她輕撫著紅腫的唇瓣,開始感覺到了痛;那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的事──袁不屈是李玉湖的丈夫;而她,是齊家等著守寡的新婦,沒有什麼可以改變了!命運就是這麼安排著的!給她這一段錯置,也許正是為了補償她將來漫無止境的深閨守寡生涯吧!能這麼想,至少會感到些許安慰了!她也只能如此自欺著。

  袁不屈的命令是違抗不得的;他真的讓她三天無法起身下榻。當然不是綁著她,而是叫兩名守衛守在她帳門前監視她,直到他回來。他衣不解帶的守住她。

  天知道外頭會不會有什麼流言傳開!一個不務正業的將領守著一個受了皮肉之傷的小廝,這像什麼話!連她自己想來都覺荒唐可笑,而他──不會沒想到吧?

  今天是第三天了,傷口結了痂,再一、兩天使可脫落,想來是不會留下疤痕了。而今天,袁不屈又替她找來了一瓶藥水,遞給她,聞起來很香的,有桂花的味道,也有青草味混合其中。

  「痂脫落後,妳用這個抹在傷口上,再生的肌膚會更美。」他道。

  「那我今晚可以下榻了吧?我躺得好累。」背靠著床柱,杜冰雁接過瓶子把玩。

  他盯著她手肘上的傷許久,才點頭道:

  「暫時別做什麼工作,可以下榻走一走。」

  已是黃昏時刻了,炙熱的黃沙地開始拂著輕柔的微風,為白天的狂炙掃去些許熱辣感。白天太熱,入夜太冷,也只有在這時刻會怡人些。

  天空與大地相輝映成一片金黃的王國。貧脊的邊疆地帶看不到華麗多彩的江南美景,也沒有北方有的廣闊豐美草原。在這西北一帶,除了沙漠,還是沙漠。草原只長在靠北的地方,而軍帳駐紮的百里內,全是黃沙;只有她的藥帳好風好水的靠著樹林,而林子中珍貴的有一池湖水。沙漠中的夕陽是很壯觀的,天與地相連的地平線圍著灰色的界線,隔成兩個極強的對比;地表上的金黃沙丘,配合著天空大夕陽的暈輪與一片華麗的霞光,沒有任何遮掩的,極目望去是四面八方與地表相連的天際!而天空則像是一片倒了混合油彩的抽象色塊的大畫布。

  蕭瑟又華麗的美感讓人直想落淚,而夕陽是一天中最盛妝的告別式。

  杜冰雁坐在一塊平滑大石上,屈著膝,雙手環著膝頭,楞楞地看著那輪已失了熱度的刺目大太陽。它好美!此時她才深深明白自己的內心對天地有著怎樣的渴望。

  「我希望我是男人。」她幽幽的嘆息。

  「我可不希望。」他的目光追隨不遠處的一隻孤傲黑鷹,牠有力的雙翅伸展在天空雲端,在牠的領地來回巡視,睥睨百禽的迴旋,不容許任何小輩在牠面前招搖。

  杜冰雁也注意到了,倒吸了一口氣。

  「好大的鳥兒呀!」而且狂猛又危險,江南沒這類鳥兒的!

  「那是鷹。」他道。

  她的眼光立即轉向他肩頭的鷹形紋飾。他正是鷹軍之首呢!忍不住在心裏細細比對。畢竟實物比較誘人,她嚮往的抬頭看著。牠像他!孤傲又自負。她的繡工出色,也許可以描繪鷹的雄姿來繡一件衣服,一定適合他──老天!她想到那兒去了!

  「牠要走了!」她低呼,努力阻止自己內心的胡思亂想。替袁不屈做衣服的人不該是她!她不能再想下去。

  「走!咱們去追牠!」驀地,袁不屈抱起她,奔向他專屬的馬廄,一時起了遊興。

  但這可嚇壞了她!老天!眾目睽睽之下呢!再與他共騎夕陽下,她與他的名聲就毀了!真的!她相信明天以後她的處境會很慘!

  「袁──將軍!」

  她已被丟上馬,還沒坐穩,他的座騎立即像一陣風似的奔往樹林而去,要不是他已摟住她,她早摔下馬一命嗚呼了!

  他看來很開心;因為他的雙眸不再深沉,閃著狂野的兩道光芒,意氣昂揚地往目標策去!她著迷的凝視他發光的面孔,突然覺得兩人的心好接近!在所有的防備面具卸下後,他,一個功業彪炳的大將軍,也只不過是個寂寞又熱情的男子而已。

  一如她這個十八年來被禮教外衣包裹的大家閨秀,在褪去一切的裝飾後,她有著渴望,有著熱情,而她,是如此寂寞!

  不自覺的,她將身子全依向了他,緊緊摟住他的胸膛,欺騙自己:這胸膛是自己今生的依歸,她尋到了!

  沒有明天,沒有未來,沒有李玉湖,什麼都不要去想!今天的她不是那個事事為人著想的杜冰雁,只是一個渴望愛的女人!

  「看,那是黑鷹的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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