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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妳從不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對吧?」他停車等紅燈,正好給自己理由細細端詳她。

  「我想活得久一點。如果一個人生的起落只有三十年的光景,就太短暫了。像我因為長年過敏,氣管又不好,何苦自己找麻煩?能用食物調補,好過成天打噴嚏、流鼻水、失魂落魄。吃了冷質食品,氣管會沉悶梗氣,積痰不化又咳不出。全是小毛病,卻非常擾人。」

  「看不出來有這麼嚴重。」他忍不住伸手探她額。

  「那是中藥的神奇呀,以及我家廚子的功勞。」

  「也許我該立即返回台北,外邊的東西妳不吃。」

  「一、兩頓吃外邊也很好呀。你不必把我想得太高高在上。」她將杯內的茶送到他唇邊。

  他怔了下,沒有開口。這行為,太親暱,不能承接得下。

  「沒有下毒,我試喝過了,口感還不錯,是某位唐門公子親手泡的茶,別人想喝還喝不到呢。」她低笑,湊近了嬌顏,教他抗拒不得的喝下喉。

  「大家閨秀的教條中有這一項嗎?伺候男人?」

  「我不曉得。但在單曉晨的快樂哲學中,告訴了我們儘量去做會議自己快樂的事。」

  綠燈亮了,他隨著車陣移動,不再有機會看她,但卻已滿腦子她的笑容,揮也揮不去。

  「即使沒有所謂的完美在快樂的盡頭等待?」他像是自問的低喃。不知是否在問她的同時也在問自己。

  「完美?我想不了那麼遠。如果我們可以成為夫妻叫作完美,那要是我只有四十年好活,而你卻活到一百歲呢?要是我成了黃臉婆,而你有錢有閒養了小老婆呢?沒有人可以保證什麼樣的句點叫完美,除非我們都走完了這一生,並在嚥氣的那一刻回想平生種種,功過相抵之後能含笑閉目,那才是下定論的時候。」所以,她在想了很多之後,行為上反而隨性而及取眼前事。

  車子停在一間小而乾淨的餐廳前面。這間餐廳標榜著「藥膳」,裡頭坐了八成滿的客人。一陣陣當歸、薑母、甘草的香味傳出,在入夜的早春時節,分外能挑起人們的食指大動。之前的話題,以無言劃下不願深談的句點。

  「冷嗎?」他以大衣披圍著她只著春衫的單薄。

  「這一向是夜茴的工作,你搶了去,她肯定會不高興的。」她笑著拉攏牠的大衣,伸出冰涼的左手貼上他暖呼呼的面龐。「好棒,你的體溫很熱。我最羨慕冬暖夏涼的人了。」

  「妳的手一向這麼冰嗎?」活似剛從冷藏庫拾出來。他不自覺的將她小手包攏呼暖。

  「嗯,這才有光明正大的藉口向別人取暖呀。夜茴的手也好暖。以前冬天我最喜歡叫她陪我一齊睡。」

  又是夜茴!一次兩次的聽,心下還可以平靜無波,但隨時隨地的緬懷,未免太重視了。他拒絕承認這叫嫉妒,只是微惱。

  「妳很喜歡那個庶出的妹妹?」

  她頓了一下。

  「應該說,她很喜歡我,把照顧我當成她生平唯一大事。」

  「這樣好嗎?把自己的人生耗在另一個人身上,寄託著延續的目的。」

  「是很不好。所以我要離開台灣,遠遠狠狠的離開一趟。」

  他不自禁的握緊她手,不願再聽她說著要離開的話。

  「不怕妳脆弱的妹妹承受不住?」

  「這世道生存得如此艱辛,沒有人能有脆弱的權利。」

  「由妳這個包金鑲玉的千金小姐口中說出這種話,還真是諷刺。」他忍不住笑了。

  她汲取著他笑容的俊朗。

  「我也有我必須面對的人事紛擾呀。你那一份報告沒有告訴你,我是多麼受覬覦嗎?」她的父親曾經咋舌於她資產的雄厚,而涎著臉與她「共敘天倫」了好長一陣子。牠的爺爺叔公們,與莫家生意往來出了岔子,也儘往她身上下工夫。還有其它宅子內的佣僕對於己身約有所圖,誰不會來找她這個「單純稚幼」的小小姐呢?

  經由她,而來動搖莫靖遠或外公那一家子的決策,似乎是比較方便快捷的路徑。

  唐勁看了她輕快含笑的面容一會,心情輕易的變得沉重而抽疼。

  「走吧,希望這一家的口味能符合妳挑剔的嘴。」

  她微皺鼻頭,眼中閃過調皮。

  「都由我點餐嗎?」

  「妳對藥性的溫、平、冷比較有研究,當然由妳點。」牽著她的手走在前頭,回答得漫不經心。他對食物向來不講究。

  「那倒是。」她極同意的點頭。

  ***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在與曉晨吃了豐盛的一頓藥膳後,他的心口一直有疑問揪到此刻。

  沒有上吐下瀉,沒有生理上的任何不適,但曉晨昨晚那未曾稍止的微笑讓他心口起了抹不去的疙瘩。

  她到底在笑什麼?

  「好,這個簡報的內容就此定案。唐勁,多謝你的協助了。」莫靖棋拍了拍唐勁的肩,準備回行銷部門與自己的小組做最後的潤稿。

  唐勁將電腦鍵入暫停狀態,起身叫住已走到門口的莫靖棋。

  「還有什麼事嗎?」將文件交付助理,看著唐勁有些躊躇的面孔,他稀奇的揚了揚眉。這個年輕而爆發力強大的小伙子是這一代新成員中最年輕的菁英,也壓迫著三十歲以下成員們的向上心。有這麼一個後生,若不努力鞭策自己,只怕早早得收拾包袱回去吃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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