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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有房子、有車子,也給了父母良好的安置。不必三年,他定會成為一名中級主管;再兩年,他會掌理一家分公司。在三十五歲之前,他必成為集團核心的主事者。這些設定若做不到,代表他怠惰了。若是做到,也不令人欣喜,因為他有這個能力。

  然後自然而然的,結婚、生子,過了成功又富足的一生。到了四十歲,他人生的高峰便在頂點停頓,望不到更高的山頭在何方。

  二十五歲的他已看到自己四十歲的情況。為什麼沒有絲毫心滿意足的感受?

  他習慣掌握一切,也習慣將眼光放遠,更拒絕意料之外的變故——例如對單曉晨動心。

  他要掌握自己的人生,不許它出一絲差錯。但人生中若從不曾有意外,卻也未免無趣得教人麻木。

  直到遇見了單曉晨,他的順遂突地變得遲緩。雲端若將是他際遇的頂點,那遺憾的是伊人居住地在雲端更上的不知處,他永遠進不了的殿堂。

  莫家富足了六代,才有今日動搖不得的殷富根基。他或可累積無數財富,卻累積不來時代碎煉出的風華。

  兩人之間不會有交集,更不該相遇。

  只是既已無法從頭來過,這亂了的一切,該怎麼收場?或——該說,要怎麼克制自己徑向逆途靠去的心?

  再撚熄了一根煙屁股,隨手丟入垃圾桶。女校的大門已然滑開,預告著一群荳蔻少女即將湧出的訊息。他靠著車門,鐵灰色的豐田無疑的在一排等候接送的名車裡顯得黯然。但他卓然的氣勢卻壓得所有景色成了陪襯,讓人一出校門便曾往他那方發光體望去。

  自然,單曉晨也不例外。

  她與夜茴走出校門。迎上來的司機已接過她們兩人的書包先放回車上。校門左側十公尺處,唐勁戴著墨鏡的面孔看不出情緒。校門的右前方,呂豔若由車內款步出來,正一臉殷勤的走來。她沒發現,但夜茴有。

  「呂女士在那裡。」夜茴提醒著。

  「你去處理。還有,我不搭家裡的車了,回家見。」她大步走向唐勁,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淺笑。

  沒有多言,他為她打開車門,迎她紆尊入他的世界。他車內駕駛座旁的位置,正式進佔了一名女子。

  §第七章

  車子駛出喧囂堵塞的臺北市,離開了臺北,上了高速公路。半個小時後,在路牌的指示下,她知道她被帶到了桃園。

  「要見什麼人嗎?還是桃園有特別好的風景?」她終於開口問道。

  唐勁看了她一眼。如何能啟口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行為何以會如此突兀?

  明明每一次的自我分析,其定論皆是此路不通,兩人根本不能有結果。決心要公事公辦的,但他卻止不了自己的渴望。

  「渴不渴?後座有烏龍茶。阿里山的冠軍冬茶,我想你比較喝得入口。」

  她側身往後座提過保溫壺,眉頭輕揚,打開壺口,香氣四溢,倒了一杯輕啜了幾口。

  「我分不出茶葉的好壞。」

  「因為你沒喝過壞茶。」

  「烏龍茶性溫,我才喝得。綠茶、紅茶都冷性,再好的茶也喝不得。」

  「你從不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對吧?」他停車等紅燈,正好給自己理由細細端詳她。

  「我想活得久一點。如果一個人生的起落只有三十年的光景,就太短暫了。像我因為長年過敏,氣管又不好,何苦自己找麻煩?能用食物調補,好過成天打噴嚏、流鼻水、失魂落魄。吃了冷質食品,氣管會沉悶梗氣,積痰不化又咳不出。全是小毛病,卻非常擾人。」

  「看不出來有這麼嚴重。」他忍不住伸手探她額。

  「那是中藥的神奇呀,以及我家廚子的功勞。」

  「也許我該立即返回臺北,外邊的東西你不吃。」

  「一、兩頓吃外邊也很好呀。你不必把我想得太高高在上。」她將杯內的茶送到他唇邊。

  他怔了下,沒有開口。這行為,太親昵,不能承接得下。

  「沒有下毒,我試喝過了,口感還不錯,是某位唐門公子親手泡的茶,別人想喝還喝不到呢。」她低笑,湊近了嬌顏,教他抗拒不得的喝下喉。

  「大家閨秀的教條中有這一項嗎?伺候男人?」

  「我不曉得。但在單曉晨的快樂哲學中,告訴了我們儘量去做會議自己快樂的事。」

  綠燈亮了,他隨著車陣移動,不再有機會看她,但卻已滿腦子她的笑容,揮也揮不去。

  「即使沒有所謂的完美在快樂的盡頭等待?」他像是自問的低喃。不知是否在問她的同時也在問自己。

  「完美?我想不了那麼遠。如果我們可以成為夫妻叫作完美,那要是我只有四十年好活,而你卻活到一百歲呢?要是我成了黃臉婆,而你有錢有閑養了小老婆呢?沒有人可以保證什麼樣的句點叫完美,除非我們都走完了這一生,並在咽氣的那一刻回想平生種種,功過相抵之後能含笑閉目,那才是下定論的時候。」所以,她在想了很多之後,行為上反而隨性而及取眼前事。

  車子停在一間小而乾淨的餐廳前面。這間餐廳標榜著「藥膳」,裡頭坐了八成滿的客人。一陣陣當歸、薑母、甘草的香味傳出,在入夜的早春時節,分外能挑起人們的食指大動。之前的話題,以無言劃下不願深談的句點。

  「冷嗎?」他以大衣披圍著她只著春衫的單薄。

  「這一向是夜茴的工作,你搶了去,她肯定會不高興的。」她笑著拉攏它的大衣,伸出冰涼的左手貼上他暖呼呼的面龐。「好棒,你的體溫很熱。我最羡慕冬暖夏涼的人了。」

  「你的手一向這麼冰嗎?」活似剛從冷藏庫拾出來。他不自覺的將她小手包攏呼暖。

  「嗯,這才有光明正大的藉口向別人取暖呀。夜茴的手也好暖。以前冬天我最喜歡叫她陪我一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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