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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真美!比趙紫姬更美上幾分。氣勢與外貌,全是獨一無二。」他例行性地自言自語。托盤放在石床上,他投以一個溫柔的笑容:「妳不訝異嗎?我會派她去追風山莊攪和,又傷人、又下藥、又要勾引白煦——哦不;我知道趙紫姬也迷上了那個偽君子,女人們都會愛他哩,不負他惺惺作態的辛苦。」充分滿溢的不屑掩去了他原本輕笑的心情。

  接著臉色一逕陰沉下去,面孔浮上猙獰;他腳下不停地移動,全順著她面孔擺開的方向,非要與她對視不可。

  「妳心目中的白煦是聖人吧?是磊落的君子吧?就不知慾火焚身死到臨頭時,他會成什麼樣子。我會帶妳去看的,看那個偽君子變成一條低下淫蟲,與女人蠕動一氣,卻解不了他身上的淫毒,最後仍是一死的慘狀。到時我倒要看看他還能當什麼君子、聖人!讓我看看妳哭叫的情況吧!在獻身也挽不回他性命的絕望中哭叫吧!妳現在盡可不開口,反正我們要耗一輩子。看看這些東西!」他倏地抓住她下巴,扭轉向床上那些瓶瓶罐罐。

  「妳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抓過一瓶金色藥物,眼中是現寶的光采:「這是秘媚的聖品,叫『魂相隨』。如果我點燃裡頭的香粉,讓妳聞上一個時辰,這輩子妳的身體心智都會受我控制。如果我的指令是『愛上我』,那麼妳就會忘了世上有其他男人,眼中心中只會有我,這種東西沒有解藥。」

  葉盼融仍是不語,更不會展現出驚惶的神色以娛他人。她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獻寶,也看著他恫嚇,卻無意去滿足一個狂人的病態行為所要得到的反應。

  楚狂人又抓來一隻竹簍,這次眼光充滿期待:

  「這是『赤豔』,與妳一樣美麗與狠毒。妳看!」猛然打開竹簍蓋子,一束紅光直往她的門面欺來——但他牢牢抓個正著,指腹頂著赤豔毒蛇的七吋處,讓牠與她對視,而且拎得很近,近得赤豔一旦兇性大發,只消伸直軟膩的身軀,便可咬住她臉上任何一處,並且立即致命。

  赤豔極其細小,小到像是一條細麻線;一尺長的身長,細若繫帶,長著毒蛇會有的三角頭形。由牠腥黑的毒牙來看,不難明白牠毒辣的程度,火紅的顏色在火光下映出斑斕的七彩。

  她對這種無骨動物沒下過工夫,但相信世間沒有比牠更令人致命的毒物了!

  「妳不怕嗎?女人都怕這種小東西的,必要的時候,牠可真是我上好的幫手哩!冰葉——」

  他就像個急於獻寶的小孩子似的,不斷地掏出他種種令天下人聞之色變、嚇得膽寒的寶貝一一介紹,而且非要確定她一一記住、聽到了才甘心。

  葉盼融如同前幾次相同的不語。

  楚狂人的耐心也日漸流失中;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益加高漲了他征服的慾望。他狂怒、又狂喜,早知道冰葉是他畢生最大的挑戰,所以擄了她回來。她的不屈服更加印證了他眼光精準,但又因為她太頑強,前所未有的挫敗不斷來造訪,令他不是滋味。

  「也許明日我該動用這些東西,不然動用武力。妳的倔強,能否助妳熬過這些摧折呢?」他點住她穴,讓她無從退卻,又非親自領受無助不可。他將唇強印上她的冰冷,又吸、又咬、又啃,徹底將她的唇輕薄殆盡。

  但他什麼也沒得到,甚至連屈辱忿恨的眼神也沒有。她依然冰冷如故,宣示了他再一次的失敗!

  大手一揮,滅了四把火的光明,秘室又成了陰沉的囚牢。楚狂人如一陣風狂捲而去,已沒有了之前的從容快意。

  葉盼融此刻才讓自己的眼中展現些微情緒。穴道未解,她根本無法動彈,一抹憂色浮上她眼中。再這麼耗時日下去,她的優勢不會太久,楚狂人終究會抓到她真正致命的弱點。

  白煦的一切,都是她致命的弱點——

  這種事是怎麼招惹來的呢?她成了一名狂人的階下囚,而白煦莫名遭受淫毒之苦——會不會那日師父的反常,正是來自淫毒發作呢?

  她對他的吻,來自對愛與溫暖的渴望;而白煦,卻純粹來自藥物驅使嗎?

  還以為——卻仍是——自作多情——

  不想了,不該深想,眼前只該想逃脫的事。沒有人會來救她,也不須拖累別人來。她向獨立完成所有事,仰仗他人,徒然給自己軟弱的藉口罷了!

  「冰葉」是不需要任何人的,一直都是。

  而「葉盼融」命定了孑然一生,又那能有太多自欺的幻想?

  不能再坐以待斃,她一定會想出法子的。就著昏暗的油燈,她四下探看;由於身體尚不能動,給了她更多時間在同一方位搜尋,絲毫不放過可能有用的種種東西,即使是筷子、匙、碗——

  ***

  隨著葉盼融未歸的時日愈久,白煦的心也日漸高懸,向來樂觀的心臆也不免往不好的方向思索而去。如果心中的示警沒有錯,那他必須思維葉盼融可能遭到不測的事實。

  葉盼融不可能不告而別,自然便不會有十來日音訊全無的作法。如果她決心離開山莊,就一定會先與他告別。

  而且,重要的一點是——近些日子並沒有傳來什麼盜匪宵小被制裁伏法的消息。之前住在山莊時,她也常有消失一兩天的情形。當她回來時,常會聽下人流傳某某盜賊被抓了,或被殺成重傷的消息。

  她不喜歡沉浸在安逸的生活中太久,也見不得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人為非作歹。她性情涼薄,但因嫉惡如仇,而有她古道熱腸的方式。不尋求世人的好評,只求自己無愧。

  相形之下,他——白煦,人人口中的好人,除了獨善其身之外,有什麼可以稱許的呢?他與其他尋常人相同,除非有人來求助,或發生的事情在周遭,做了個方便的順水人情、舉手之勞外,並不是那麼熱心為善的;然而卻是他這類的人得到好名,而葉盼融益加令人畏懼如羅剎。

  他並不如別人口中的「好」,因為他無法兼善天下,他無法給其他女人想要的溫暖,他只想為愛徒傾注。

  當她是小女孩時,給他親人的溫暖。

  收她為徒,給他如父如師的關懷教養。

  她的體溫偏低,常會手腳冰涼。以前在冬日時,握住她雙手呵暖,常會發現自己的熱度被渴切地吸吮著,然後掌中那雙小手會由冰轉暖,與他擁有相同的熱度。

  但是如果覺得她夠暖了,放開了她的手,不消一刻再握時,馬上又回復冰棍似的溫度,多年的調補也不見功效。

  也許是久遠記憶給他這樣的認知——葉盼融對溫暖的渴求,永遠不可能有夠了的一天。給他溫暖,就得是源源不絕,不得抽手——所以,他不能將這分溫暖再去偎借另一個相同怕冷的女子,而他也做不出這種全然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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