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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沒事!」慕容慎文怒吼一聲,又咳出一口血。但他不理會,只森然地盯著玉婉兒:「少作態了!你不也心儀那臭書生?你以為白煦會看上你嗎?」

  玉婉兒坦然以對:「顯然我並不幼稚,知道喜歡不代表佔有,不代表定要侮辱他人到無地自容,甚至造謠也無妨。」

  不屑再與那爛人舌戰,她仰首走開,直到走回馬車邊,才悠歎不已。她相信,冰葉的故事,必是她畢生寫來最精采的;而她呀,千萬別陷入其中,混成一氣才是。

  但願上天保佑。

  ***

  「為什麼生氣呢?」摟了她許久,直到她的顫抖平緩,他才輕聲問著。

  「我不該生氣的。」行走數年江湖,再難聽的流言都聽過了,她不該為這種無的放矢生氣,不值得,也不該放在心上;然而她仍是發怒了,狂湧而上的莫不是嗜血的腥意,只想將慕容慎文劈成碎片。

  「人有情緒上的喜怒是正常的事,不該壓抑,慕容公子說了什麼?」

  「他污蔑我與師父之間不清白。」

  白煦微微一怔,摟她的手拍撫著她肩:「我們管不住世人的嘴,要怎麼渲染本就是隨人去。我們只要能做到坦蕩無愧於天地,就別介懷了。」

  她看向師父:「師父喜歡那些人嗎?」

  「相遇自是有緣,不該縱容好惡去挑剔他人的。只要是人,當然便會有優缺點,何不做到欣賞他人優點,包容他人缺點呢?那樣一來,世間便沒有不好相處的人了。」

  「不一定愉快的相處,何必勉強?」她雖嘴上不說,但心中永遠抗拒群體行動的生活;只因師父向來隨和的性情讓她不忍違背,不然,她早先走一步去開陽了。

  這些人之中,當然有不討厭的人;但之於陌生人要由不討厭提升為喜愛,是一項費心的工程,她並不打算投諸些許心力來營造人際關係的圓融。

  不需要,因為她對「人」從未有渴盼。

  知道愛徒的性情孤傲,思想很難改變,但白煦仍是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這世間原本就是由『人』組合而成,士農工商各司其職,沒有人能做到不需要他人的地步。而且我們更不能預設『不愉快』的未來而直接抗拒外人,當然也許兩三年來,你遇到的人猥褻多於磊落,陰暗多於光明;但不可否認,這世上仍是迷人的。就拿你來說,你是人人口中又畏又怕的女俠,你不與任何人往來,但你努力在做著鏟奸鋤惡的工作,同時也令世人讚揚。有人為善,有人行惡;有人建設,有人破壞。上天怎麼安排一切,我們並不知道,但我們該為自己的安好而慶倖感恩,對人性多一分寬容。你應也看得明白,慕容公子嘴巴不好,但心地是不錯的。也許,他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呀!」說到此,他微笑著。在望向愛徒不解的眼神時,動容不已地低喃:「盼融,你是個相當美麗的少女,傾城名花受萬蝶競相朝拜,又正值綻放,那止得了潮水般的仰慕?」

  仰慕?她秀眉擰起,依然是滿盈的不解。

  最後,她只是冷笑:「仰慕?這種情境怎麼可以輕易去寄託呢?只因為美麗嗎?那多可笑!」

  這孩子對感情的鄙視一如對世間陰暗的厭惡相同,白煦是不希望她這樣的,卻又因為沒有實例足以舉證,不知該如何說才好。男人的仰慕常常由色相的美麗而來,這是不爭的事實。

  於是他反問:「那麼,什麼樣的仰慕才是你覺得可以接受的呢?」

  她怔了怔!從未思考過的問題,令她無從回答,她只能看著師父溫雅的面孔發呆。

  這是一張她最依戀的面孔。他的眼包容了世間所有的溫柔,源源不絕地展示著對生命的熱誠;他的唇中發出的都是關懷的字句,真誠而悲憫;而他的手,將她由火場中抱了出來,始終堅定地拉著她一路走來,毫無理由地對一名孤女付出寶貴的歲月與教養的心力。這雙手,始終緊拉著她、扶著她。

  這是仰慕的來處嗎?小時的孺慕之心,在成年過後,依然叫「孺慕」嗎?或者該自動轉為仰慕?

  那麼,這又是什麼心態呢?為了霸佔這溫暖,所以輕易將親情改為愛情。在這樣的動念驅使下,她與那些看中她外貌的人有何不同?

  她依戀他,是孺慕、是仰慕、是戀慕,但那又如何?純粹只為了保有他的懷抱、他的笑,不讓他人搶走罷了,是不是?

  太陌生的課題,不宜深究,卻必須嚴苛地自律。這個男子——教養了她至今日,是她欠了他太多太多——永生永世的銜環結草也報不了點滴,又怎麼能縱容自己的私心,再榨取更多來自他身上的溫柔?

  「你在想什麼呢?臉色這般冷厲?」白煦拉住她的手,發現她手有些冰冷,輕輕將她雙手包在他溫暖大掌中。放在下巴輕呵著氣。

  她垂下視線,不讓師父察覺自己眼中對溫情的渴盼;那樣無止境的苛求,令她以自己為恥。可是她卻捨不得抽回雙手,盡其所能地汲取——她為何如此貪得無饜呀?

  「溫暖一些了嗎?」白煦輕問著。

  她點頭,緩緩抽出自己的雙手於那溫暖之中,也看著她那多處傷疤的雙手、粗糲的掌心、傷痕累累的手背,她哪裡美麗呢?

  乍看之下的精緻,絕對是禁不起仔細審視的;全身上下,何處敢妄稱無瑕?她是自慚形穢的,甚至偶爾回想起十日前師父為她療傷,看盡了她身子的瑕疵,便不由得羞赧盈滿身。這樣的身子,那敢妄想輕解羅衫、面對心儀男子,來博取他愛憐的一瞥?

  「怎麼不說話了呢?不生氣了,好嗎?」

  「師父——」她看向他:「我不相信老天會為每一個男女配上姻緣,一定有什麼人會給遺漏。倘若我也是遺漏的人之一,註定今生要孤寡,師父會因此而對我感到失望嗎?」

  「如果窮其今生,你都沒遇上想託付的男子,那為師自是不勉強。只是我真的希望你幸福,希望你過得更好,而不是孤單過完一生。」摟著她往馬車的方向走,沉重的心情努力展現樂觀:「上天不該再苛待你了,你會幸福的。」

  她只是看著他側臉,完全不答腔。

  同樣有一雙眼,他永遠迎向光明;她卻只看到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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