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不請郎自來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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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住她手: 「我也還有些事。那,明日再於此相見可好?」 她飛快的想了下自己得空的時間: 「未時一刻(下午一點十五分)成嗎?」那時夫人小姐們都午寐去了,不會傳喚她。 年迴點頭。「好的。也是在這兒等吧?」 「嗯。」她揮手要走。 不意又教他拉住身形。他從袖中掏出那兩枚約指。「初、初虹。」第一次喚她的名,不大順口。 她臉又紅了,低問:「啥?」 「這枚、這枚約指——並不貴重,但是——我、你、那個——」他結結巴巴得說不全。 她從他掌中拿起自己本欲購買的那枚,低下頭道: 「我瞧這約指挺適合你的,你戴戴看。」 「我也是這麼想的。」他也說著。 兩人同時想到剛才因這兩枚約指而能在異鄉相遇,不免對這兩枚烏沉木約指更加喜愛上幾分。 他將約指往她無名指上套去,發現有點鬆,脫出,轉戴向中指,竟是密密地吻合。她也做著一樣的動作,套上了。 像是繫上了月老的紅線,完成了互許終生的儀式,她眼眶微濕,抬頭想看他,卻正好承接住他落下的吻—— 啊——好羞人哪—— *** 「這些年我們都定居在開平。主要是那邊的官夫人們挺鍾意我弟媳的繡工,連帶的讓我打下了好基礎。如今橫行在開平,也不怕惡人尋釁了。你知道,只要生意做得比人好些,總不免要遭忌的。這時若不找些有權勢的人來依靠,早晚會再次發生類似馬吉那樣的事情。」 「那是說,你已經是個首屈一指的牙婆嘍?」 元初虹與年迴一同坐在榕樹下乘涼,兩人中間還放著幾樣點心,都是各自在街上買來的。對他們而言,可不常掏錢買這種既貴又不實吃的甜食,太浪費了。往往會買都是為了讓家人嘗鮮,不會花在自己身上。 當他們看到對方手上皆相同拎著油紙包,都笑了出來。這可不就是典型的長子、長女性格嗎!見到對方會為自己買吃食,心底湧滿了感動。 「首屈一指不敢說,但若有富家想找工的,我一定會是他們考慮委託的人選之一。」她得意的挺了挺肩,「因為從我手上介紹出去的人,十之八九都會令他們滿意的。你曉得我怎麼做嗎?我啊,把那些想找工的人集合在一方,將他們交給我的牙錢拿去請師傅來教授他們工作的技巧。農人嘛,雖然有力氣、肯努力,但也頂多會耕田或做粗活而已。我讓人教他們如何煮食、挑柴火、染布、捆貨這些細活,再讓他們至少學會寫自個兒的名字,以防日後被坑騙;然後教他們如何在大戶人家裏應對進退,不讓人覺得我介紹進去的人皆粗鄙不文,也無須讓總管們花力氣指導,很快地上手。結果幾年下來,在開平做出了好口碑。」 年迴微笑,覺得她神采飛揚的臉孔令他心怦怦直跳,怎麼也捨不得移開。 「你一向是這樣的。我也是承你恩澤的受惠者。」 「啊?哪有?」她可不覺得。他完全是自己拚命努力,才有今天這種日子過的。 他從點心裏拈起一顆桂花涼糖,往她唇邊送去。她一時沒多想的吃進嘴裏,才瞠目的想到這動作太過親昵,不該有的—— 他又拿了一顆放進自己口中。 「你有的。就從你塞了我一顆糖開始,我的人生因你而變得不同。」 「我不明白。」她曾做過什麼偉大的事嗎?明明那時她兇悍的逼他背書、識字,對他半點也不客氣的。 「十二歲以前,我的生命裏充滿饑餓,且是無止境的黑暗。天天期盼著第二日醒來時,老天爺會變出一桌饅頭在桌上讓我們吃個飽,但也明白那是屬於窮人的、永遠實現不了的美夢。我上頭曾有一個姊姊,但她在五歲時病死在冬天的大雪夜裏。棉被永遠蓋不暖,食物永遠沒得吃,能挨得住的小孩才活得過一次又一次的大雪肆虐。爹娘相繼病倒,沒錢找大夫,我把蕪菁(大頭菜)、薯蕷(地瓜)挖去市集賣,一文、兩文的收,還換不到一小斗米,家人只能吃苦菜,除非餓極了,否則誰也吞不下那苦得令人作嘔的野菜。那樣的日子,我總以為將要過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或許就是下一個冬天、嚴寒的雪夜。」 她靜靜地聽。來自同樣的背景,她雖沒他那般淒慘過,但能體會的。她也曾有過家中沒半文錢的生活,但幸好她有個堅強開朗的母親。 年迴笑了一笑,過去的艱苦彷如雲煙,難以想像賺一文錢曾經是那麼困難的事。 「如果我今天由別的人牙子轉賣到富賈人家,肯定不會是今天這個樣的。」 「怎會不同?你的努力勤奮,永遠能令你出人頭地,不管遇到了誰。」 「不同的。你忘了我當年原本想以三十兩賣斷一生嗎?真要賣了,今生今世,我只能以奴才身分度過此生,再沒能有其他奢想的。幸好那時我既瘦且小,沒人肯要。」 他這一提起,倒也令她想起來—— 「對了,後來你還想以一百兩賣十年給趙府。如果當初真的賣了,你就是今年才能得回自由身呢。」 「所以我得謝謝你。」他低聲道。 她不好意思的笑。 「不必了,那是牙婆的職責嘛,讓每一個出來工作的人適得其所,而不必遭人欺凌剝削。你是很好的例子呢,老讓我拿來鼓勵那些棲流所的孩子——」 他面孔湊近她: 「你覺得我——配得上你嗎?」她好耀眼,如今小有成就的他,是否堪堪配得上她了? 元初虹訝然看他: 「你在說笑吧?是我配不上你才對啊,我都是個老女人了——」有時她心中會因此而感到自卑啊—— 他瞪眼! 「老?你還比我小三個月呢。以前騙我叫你姐姐也就算了,現在你還想托大?!」她就是這一點可惡。 「不是的,女孩子年過二十未婚,通常也只有想娶填房的男人不會嫌棄了,我現在二十二——」 「就算二十二,也還是比我小!」他完全不瞭解她這是哪門子說法。「如果你說自己老,那我豈不更老?」 元初虹叉腰—— 「你怎麼還不明白?二十二歲的你有錢、有前途,正是男人最得意昂揚的年紀;可女人不同,過了十八歲未婚,就像元宵節過後的燈籠,沒人買啦!賤價送人也——」 「我要的,送我好了。」他攤開雙手。 「喂!貪小便宜也不是這樣做的。」接得真順口,可惡! 他笑:「我是商人嘛,低價搶進,哄高價賣出,一向如此。」 「你啊——」看起來仍是忠厚相,但嘴巴可俐落了。冷不防就給堵住了話,她歎口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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