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不請郎自來 | 上頁 下頁
三十


  已經秋末了,城外的農田已收割完畢,她忙著領收容所的孤兒們到各田地撿拾稻穗,以及農人不要的稻梗;這些可以收集起來當堆肥,春天時可賣到不錯的價錢。所以這一次都司夫人召喚弟媳過府一同刺繡裁衣,她也就沒跟去。也好,省得再去看那兩人曖昧兮兮、可怕極了的笑容。

  秋天快要過了,冬天將要來了,而她也從二十歲邁向二十一歲了啊——

  幸好娘親被小娃娃佔據了所有注意力,不然她恐怕成日被念得滿頭包。她的婚事常成了家中的爭吵主因。當然,是阿娘與她爭、找她吵,再沒其他人會多舌。現下老娘一半是對她絕望,一半是愛孫如命,懶得理她啦。教她松了好大一口氣。

  她自個兒一人過得舒心快意,嫁人作啥?

  「元大姑,我們已經撿完一車啦!」幾名小孩兒跑過來報告著。

  元初虹捆好了手上這一束稻梗,放眼看過去,牛車上果然已高高迭起,再也塞不下更多了。她笑著往懷中掏出零食:「很好,賞大家一顆糖吃,等會回到家,大姑帶你們上街吃湯餅(湯麵)好不好?」

  「好——」歡聲雷動,各自領了一顆糖後,開心的跟在她後頭。能夠吃到食物對這些長年乞討卻不得溫飽的孩兒來說,是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事。只要有東西吃,要他們勞動、學習都沒關係,雖然那讓他們很累很辛苦。

  七、八個小孩分坐在牛車的兩邊,由她駕著車,緩步往收容所的歸途行去。她腦中想著要發薪餉給教織染的李大嬸一兩又三百文錢、教圍鍋臺轉(煮食)的王嫂子二兩、教寫名字的趙夫子二兩四百文——她給的工錢一向高,只因這些教授者家中亦是清貧,以致於她每個月支付在孤兒以及工作訓練上的錢不下一、二十兩,恰恰好榨幹了她賺取到的所有仲介費。

  不過,那是無妨的,反正家裡不缺錢。重要的是凡被她介紹去工作的人,都是勤奮又伶俐有本事的,那就夠她自豪得囂張狂笑不已了。

  收容所遠遠在望,便見得有人往她這邊急沖而來,仔細一看,正是她那高頭大馬的弟弟。怎麼了嗎?

  「再虹,啥事讓你跑成這——」

  話未問完,她家小弟已大聲叫著:「你快下來!我立即駕車送你回西平縣,很快的,日趕夜趕,六天就到了,」不由分說探手抱下她,並吩咐旁邊較大的孩子:「阿圳,你來駕牛車,回去後高叔叔會接手所有工作。」交代完畢,拎著人就跑。

  元初虹跟著心慌起來,雖然被顛得難受,但仍努力問出:「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天災嗎?人禍嗎?有人陷害了他們全家嗎?

  元再虹將姊姊放上馬車,叱地一聲,駕著馬車快速奔向南方,正是出城的路徑。這才開口道:「剛才慧兒從都司夫人那邊奔回來,告訴我們一個大消息。那可惡的金婆子,看我回來不砸了她家才怪!」

  她還是一頭霧水。

  「你說清楚些行不行哪?是不是那金牙婆欺侮了慧兒?不會吧,她不敢在都司府放肆的,那些夫人們多喜愛慧兒啊。」她家弟媳又美又溫順,很得人疼的。

  元再虹搖頭。

  「不是啦!是慧兒無意間聽到金婆子在向牛牙婆還有吳媒婆炫耀她怎麼騙走了年回的過程!你知不知道,年回來開平找你呢!一個月前找來開平,卻問錯了人,被金牙婆騙說你已嫁人,而且搬到南方去了!」

  她心一震,低呼:「他、他來找我?為什麼?」

  「還會是什麼!我的好姊姊,當然是來娶你哪!」一個男人找一個女人,沒其他的原因了。他斜瞄著老姊,不明白平日精明的她今天怎麼變笨了。

  「娶、娶我?你開玩笑!」她揪住他:「你別胡亂猜測,那是不可能的。」

  「我才沒胡說,是慧兒親耳聽到金婆子說的,她說年回想知道你嫁人了沒有,如果沒有,他有意思向你求親。那可恨的金婆子就騙他說你嫁人了。年回仍是想見你,她就說你搬走了,找不著人啦!她自己喜歡坑窮人,生意做不過你,犯不著這樣害人吧?我們不能讓金婆子得逞,快馬回西平縣,如果年回不在了,至少他家人還在,不怕錯過這樁姻緣的!」

  怦怦!怦怦!心跳得飛快,就要蹦上喉頭口了,她呐呐地擠出聲音:「怎麼會呢——我與他——從未有盟約——」

  「不管啦!反正他就是想娶你啦。這些年來能讓你認同的男子就只他一個,說他勤奮、上進,說他聰明、顧家,說他一定會發達。你既然不討厭他,當然會同意嫁他吧?娘叫我立即帶你追過去,莫錯過了姻緣。」在娘親的心目中,年回可是世間第一佳婿,天下無雙的。人家相中她閨女,簡直是老天厚愛,別提聘金了,要她奉送嫁妝十馬車都沒問題。

  心頭揪得再也吐不出話來,全部塞滿了轟轟然的聲音:他來找她呢,說要娶她——娶她——那個叫年回的青年——要娶她呢——

  平靜了二十年的女兒心,霎時被巨石拋入,濺起千頃波瀾,澎湃著再也靜不下來,一波波、一陣陣,或高亢,或淺唱,交織出密密羞意,以及濃濃的期盼。

  不曾憧憬過婚姻,但因他,她願意沉醉。

  願意當一個傻呼呼的小婦人,只為他。

  馬車疾行如風,掠過的風景沒能看真切。

  再快些、再快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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