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不請郎自來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我想想喔。這八、九個月前——似乎真有個姓元的年輕女子,喔,也不年輕了,老啦,就叫元初虹來著。大概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是的、是的!應該就是我要找的人!」他急聲直道,追問著:「那她呢?現在仍在開平嗎?」

  金婆子笑問:「唷,瞧你急的,可別是追債來著的吧?她拐了你的錢財,還是——」

  年回太過興奮,壓根兒沒注意到金婆子眼中閃爍著陰沉的暗影。

  「她——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來探望她,看她過得好不好。」

  「小夥子,我瞧你——還沒娶妻吧?」

  年回點頭。

  「是的。金大娘,請問她——」

  金婆子上下看著年回,見多識廣的她由他一身不差的衣著,以及剛才布販那恭敬的姿態來猜,知曉這年輕人應是個小商賈。送給她的禮也頗為貴重,是挺有些家底的人。一個未婚男人千里迢迢來找一個女人,不會有第二個理由——

  「哎唷,你是來提親的啊?」

  冷不防的紅潮炸上年回黝黑的臉。他呐呐道:「呃——不——不是——我——」

  金婆子當下肯定了,再度哎唷一聲歎息道:「可惜啊可惜,你沒指望啦。一個二十歲的女人怎麼可能到現在還沒嫁呢?你也真是糊塗了。」

  「什麼?!」熱呼呼的一顆心尚未狂喜夠,便被一股子潑來的寒冰凍成死寂。他震驚的抓住金婆子:「她——她嫁人了?」

  是想過她應該嫁人的,但當這事被證實時,卻是百般不能接受。嫁人了——嫁人了——她嫁人了——

  金婆子吃痛,呼叫道:「對啊,嫁人了,而且還搬走了。」哼!她才不讓元初虹嫁到相貌堂堂的丈夫,那丫頭最好一輩子孤寡。呸!敢搶她牙婆子生意,就讓她當個老姑婆。

  年回急問:「搬去哪兒了?有說嗎?」縱使知道她已婚,他還是要見她一面,親眼見上一面來讓自己——死心。

  哪兒呢?胡亂編個最遠的——

  「好像是——好像是南方,不知是福州還是蘇州。她的家人全過去了。」用力掙脫箝制,金牙婆閃到一邊喘氣。

  「是嗎?南方——」那他就往南方找!

  步履有些不穩,像是累積好幾個月的勞累全在這一刻湧上,教他撐不住,搖搖晃晃地。

  恍惚地上了馬,承載著無止境的疲倦,視而不見的任馬兒走著。只想到,明天返回西平縣,再來呢?哦——再來是將一家子人帶到蘇州居住,就像他原本計畫的——然後——還有一點時間可以到福州找人——

  金牙婆用著發疼的雙手,目送他遠去,揚著得逞的笑,咕噥道:「隨便娶一個都比那死丫頭好。你以後會感激我的,小夥子。」

  ***

  奇怪,最近這「金牛雙驕」是怎地?每見一次她,都捂嘴笑得好不曖昧——難不成是生意被搶走太多,氣怒攻心之後,傻掉了?

  元初虹做人一向很有良心,那金牙婆、牛牙婆在開平的城北、城西開業三十年,老招牌老字型大小,她也無意在她們的地盤做惡性競爭,所以她一直把重心放在城南、城東這一帶。舉凡有人央求她代為找差事的,她全在這兩個地方的富戶下工夫。

  怎知她合理的收費讓窮人們直呼便宜,硬生生比其他牙婆低廉了五成,然後一傳十,十傳百,想找工作的人全往她這邊湧來。

  找工的人多,缺工的人家卻有限。她腦筋轉得快,先將那些欲找工的人加以訓練,比如說想在客棧跑堂的要先學會招呼口令;想進織坊織布的人就由弟妹指點一些精細的手法;更別說要進官宅工作了。元初虹牢記著都司夫人當初的怒顏,絕不會介紹粗心大意的傭人前去工作。

  就這樣,逐漸的,她介紹出去的人都得到一致的讚賞。夫人們互相比較,口耳相傳,不過半年時間,現在大戶人家缺工的,一律要元初虹引介合適的人進來。

  她的風光得意,當然就使得其他人灰頭土臉。尤以在地方橫行多年,牙婆、媒婆工作一手包的「金牛雙驕」(她偷偷取的)對她更是氣得牙癢癢。

  元初虹什麼工作都能代為找人,就是不幫人買妾。對於這種差事,就禮讓給金牛雙驕去做了。老實說,這種工作賞銀非常多,但她一點兒也不想賺。

  秉持不賺窮人錢的原則,再加上義務幫人做工作訓練,在開平城南風光得意的元初虹所賺得的傭金實在也有限得很。

  幸好弟媳的繡品總被貴夫人爭購,小弟的載運營生也相當興隆,光這兩筆收入就能養足自己家人外加姻親柯老爹四口人;更別說如今不再當牙婆,成日淨抱著孫女四處獻寶的元大娘身邊還存了一大筆積蓄了。所以才由得她把生意當慈善事業在做,不必擔心日子過不下去。

  最近她更是鼓吹那些富貴夫人一同捐錢濟助開平城內的乞丐、孤兒,成立收容所,然後由她來教授一些技能,幫助他們脫離乞討生活,能養活自己。

  那些夫人們對民間疾苦並無任何認知,但只消帶幾個骨瘦如柴的乞兒來讓她們看,隨隨便便說個淒慘身世,就能募集到一、二百兩銀子。

  有錢有勢,一切好辦事。

  元初虹之風光順遂,可說是如魚得水,沒道理那兩個老是尖酸苛薄她的女人瞧見她卻笑得那般開心。她們根本恨不得揪她來一頓好打,以泄心頭之妒恨。

  一個月來共見了三次面,也不說苛薄話,淨指著她咕咕咕咕地笑,讓元初虹總不由自主的搓起渾身的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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