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不請郎自來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或許,這理由太過荒唐,見到了又如何呢?想親耳聽她說出已嫁人的事實,來讓自己完全絕了這份多年來不曾斷過的淡淡牽念嗎?

  她一定是嫁人了吧?一定的。但他就是制止不了自己決意要見她的決心。

  很想很想問她:你好嗎?這些年,好不好?

  想讓她也看看他現在的樣子。他今天能成為這樣被看重的人,一切全來自她。

  所以,縱使她已嫁人,他還是想看她、感謝她——

  十日前他回到家鄉,第一件事就是去她家拜訪,卻聽說元家母子已搬到開平去了。當下讓他一顆因期待而顫抖的心沉到了穀底——走了?她走了?

  不!不想就這樣斷絕掉。他不願去想像今生今世再也無法與她相見的畫面。

  他想了那麼久、那麼久,不該是這般結局的。

  簡直像失去理智,他等不及參加完小妹的婚禮,挨到她訂親就買了匹馬往開平直奔。

  「你怎地這般著急?元家人搬走就搬走了嘛。咱們是很感激元大娘沒錯,但也犯不著跑個幾百里遠去特地說聲謝吧?你這模樣,別人還當你要去會情人咧。」小弟年轉送他出城時不解的問他。

  他沒有答案,所以無法回答小弟。

  他只是,非見不可。他不想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她,所以一定要見到她,確定她在那裡,他的心才能定下來,不再惴惴然於再也無法見到她的驚懼中。

  「大哥,您可得快些回來啊,有十來個媒婆上門說親,都是縣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爹娘說要幫你挑個好媳婦呢。一切就等你回來點頭。」

  年回聞言,心底湧上強烈的排斥。

  「年轉,別讓爹娘允下任何一家,什麼禮也不許收,明白嗎?」

  年轉搔搔頭,不敢違抗兄長的命令,只好道:「我明白的。但,您為何一點也不著急呢?村子裡的人很少過了二十還沒娶的。有妻子在一邊體貼服侍你,你不是更能放手在工作上嗎?」

  年回記得自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出門在外多年,任何粗活細活我都能自己來,不需要妻子。何況我馬上又要出洋了,何苦找個女人來守活寡?」

  「呀?你不要妻子?那你要什麼?」

  沒有回答,逕自上馬走了——

  他要什麼?

  要一名能言善辯的知己,要一名當他不在時,亦能活得快樂獨立的女性;兩人聚時可天南地北的聊,無所拘束,不必猜疑,全然盡興;各自分開時,心中掛念便好,無須成日閨怨,沒辦法打發獨自的時間。

  所有的「他要」,都只以一名女性為基準——

  有點刁鑽,有些潑辣,但又充滿正義感、不畏惡勢力。沒有小女人的扭捏作態,反而是大剌剌的爽利。總是一身短褂中性穿著四處遊走,老是以大姐姐自居,從不肯被人壓低身分,還拐得他叫她好幾年的姐姐——

  他對女人的認識不多,但那又何妨?只消認識她一個就夠了。他承認他並非那種對男女之情懷著憧憬的人,事實上他除了追求財富,其他的想望根本是零。

  不覺得傳宗接代重要,不認為女人的美醜與他何干,當別人暗示他那個正在對她眨眼的女人是在對他表示好感時,他只覺得那女子八成得了眼疾,還是快快送她去醫館看病以防小病不留心,拖成大病便難治。

  他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所以珍而重之的把這份多年的牽念解釋為對知己的感情。

  知己哪——比妻子更重要,教他數百里的奔波。只要有一點點希望,就不想與她斷了音訊。

  十天后,來到開平。

  他想,元初虹應該仍以牙婆為業,所以茫茫人海中,他只要四處打聽當牙婆的人家就行了。

  他的時間並不多。現在八月了,距離十二月要出洋只剩三個多月,這回他不幫趙大爺採買貨物,所以只要預留二個半月趕去蘇州就行了。那麼,他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在開平找人,因為他還得回家一趟。

  找了間客棧安頓,稍作梳洗之後,他便往市集尋去。多年的旅行生涯讓他知道每到一陌生地,首要就是熟悉地理環境,分出東南西北,找當地人攀談打探。當然,市集小販是最瞭解地方的人,如果你想找他問路或問人,就得先做買賣。

  基於商人本能,年回勤于與小販往來時,更大手筆採辦貨品,正巧能讓他運到海外販賣,亦能讓小販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甫賣出一批布料,賺了十二兩的布販笑得合不攏嘴,簡直把年回當成自家好兄弟,大聲笑道:「小兄弟,你說要打聽牙婆?問我就好了,我劉田旺對開平城裡裡外外可說是熟透啦。我們城西這邊最精厲的要屬金牙婆了。她不只人脈廣,能介紹工作,還能當媒人哩。這金牙婆對城裡哪家哪戶做何營生簡直比縣衙還清楚。你說的什麼元大娘我是不熟啦,可要是那元大娘真的是當牙婆的話,金牙婆一定知道。金牙婆對她的同行可注意了。她就住在三條街外,我帶你去!」

  年回連忙推卻:「這怎麼好意思呢,不必了,不打擾你做生意,我自己過去就成了。」

  「哎,別說這話。我今天做你這一筆就可以吃好幾個月啦!帶你過去我好順便替你把一車的貨送去客棧,今天我不做生意啦!」布販拉來板車,將十來疋布料往小車上堆。

  不由分說領人就走。

  年回也就不再多言。來開平四天了,希望真的能找到人。她哪——可別又搬走了吧?!

  ***

  金牙婆是個瘦削的婦人,一雙綠豆小眼轉了轉,尖聲笑了幾下,才故作苦思狀:「您說要找一個叫元初虹的牙婆子?這元初虹嘛——」

  「曾聽過嗎?」年回吊高了一顆心,期望婦人回應一聲肯定的「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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