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不請郎自來 | 上頁 下頁


  這種小人圖簡單易懂,就算是目不識丁的人也可由圖畫上索驥出故事的大概。確實比枯燥的書本有趣太多了,教從沒聽過民間故事的年回大開眼界。兩個小男孩就這麼貼著額一同沉迷在小人圖之中,都忘了還有工作待做。

  ***

  一場突來的午後大雨讓黃沙路泥濘得寸步難移,元大娘一覺醒來便知道今天是趕不成路了,只好往附近的農家借宿。

  感謝這場大雨,讓年回不必面對元大娘的責駡。花了太多時間看小人圖,使他忘了工作,要不是這場大雨,他還不知道該怎麼向大娘交代哩。

  借宿在農家,元大娘撐著傘逛附近的市集去了,元初虹則拎著小弟的耳朵到房中習字;年回洗完了衣服,便到廚房劈柴火。很高興現在有一大堆工作得做,讓他不必去面對元初虹那張冰冷的臉。中午時抓到他們兩個在看小人圖時,她簡直氣壞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感到很害怕,幸好幸好,不必馬上面對她的怒氣。

  「這位小哥兒,喝杯茶水吧!」農家老婦走進來,手上端著一杯水。

  年回微訝的接過,乖乖喝了口。不知道老婦為何對他好,不期然想到元初虹的耳提面命,他道:「多謝。」

  老婦看來很緊張,枯乾的雙手直往衣擺上搓揉。

  「呃——聽說你們要——要往京城去是吧?」

  「嗯。」

  「我——剛看你們在念書,好像都是——識字的人。」

  年回搔了搔亂髮。

  「只會幾個字而已,不算啦。」心底有微微的虛榮。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兒子,在京城裡東大街的趙昆趙大爺家當長工,這三年來只托人帶錢回來,一直沒回家探探我們。再過兩個月他的小妹就要嫁人了,我想托小哥給寫個信,不然帶個口信也成。家裡有喜事,總希望一家子都聚在一塊兒。」

  原來是要他捎個口信給人哪?好像不該找他吧?

  「你何不跟元大娘說呢?我只是小廝而已。」

  老婦壓低聲音道:「可貴得咧。送封信說是要六十文,真個是坑人哪。我看小哥兒你也是個老實的孩子,你就半是幫忙半是跑腿,我出五文,你就應了我吧。」

  五——五文錢——年回瞠目!

  錢耶!要給他的?他這輩子還沒真正拿過錢——

  老婦看出年回的心動,又道:「如果傳書信,可得七文,要是你識不得幾個字,只能傳口信,只有五文。這錢,你不賺白不賺,可別向那個精厲的大娘說你我這交易,怕她借機苛扣我房錢,落得我要倒貼她哩。」一群人來她這兒投宿,也不過收個八十文錢,這元大娘老想鑽一些縫隙來減價,老婦真是怕了她啦!人牙子那張嘴嚇死人喔。

  「你——你想在信中寫些什麼?」錢、錢、錢——滿腦子飛舞著銅板的美妙容姿,根本是昏頭了。

  「就寫著:我兒王大,多年沒回來,娘親掛念;妹妹要嫁南河村的李松,務必回來團聚。」也想不出其他什麼文縐縐的句子,老婦直問:「你會寫吧?這樣可以吧?」

  「我會!明天離開前一定寫好。」

  「多謝你啦!記得啊,別讓元大娘知道。」

  「嗯,我知道。」

  老婦安下了心,從衣袖中掏出七個銅板,悄悄塞了過去。私相授受,兩人都緊張得左顧右盼,就怕給人發現這筆私下談成的買賣。

  廚房門外,手捧一隻陶壺本欲進去添水的元初虹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一雙眉毛揚得高高的,勾起的唇角要笑不笑的,像是驚奇,也是好玩。

  這小子,挺有本事的嘛——

  ***

  七文錢,傳一封信,很好。

  待年回終於清醒過來後,才發現了一件令他頭大的事他沒有紙與筆,更別說是硯臺墨汁了。

  怎麼辦、怎麼辦?別說他捨不得拿出半文錢去投資在紙筆上,在這附近,四處不見人家,想買也沒人賣——難不成真要退二文錢給老婦?

  雙手連忙捏緊腰帶上的小暗袋,裡頭的錢已煨得溫了,怎麼捨得掏出來!不可以的,七文錢托人帶回家,至少可買兩斤面,煮一大鍋吃兩頓都沒問題。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不要再看到弟妹因饑餓而哭泣,所以這些錢是一個子兒都少不得的。

  正當在發愁時,有人自他身後叫他:「年回,做什麼蹲在這兒發呆?」

  年回跳了起來,緊張的看著高出他一個頭身的元初虹,手足無措地道:「沒——沒啦。衣服還沒幹,不能收——」

  傍晚時刻,雲斂雨收,天空一片新晴,沉在西山的夕陽綴著幾縷彩雲,習習晚風吹來,秋意已濃,教人舒心神怡。她走出門吹涼風,見他蹲在屋簷下,好不苦惱,便出聲喚他。

  她伸手探了探竹竿上微濕的衣物,眼珠兒一轉,湧起些許笑意,問道:「是不是正在默背我教你的字句呢?原本想晚上再考考你的,我看不如就現在吧,你寫在地上給我查驗查驗。」

  「啊——」他一驚,為時已晚的伸手遮住地上那些雜七雜八的字——

  「這是啥?」元初虹伸手拍開他遮蓋的手掌,念出地上那些難以辨識的字:「王——大——豕——聿——回——女——」

  黝黑的面皮潑灑上辣辣的紅,不知是羞愧於白字太多,還是怕自己私下接生意被揭發,他一張臉可以說是熟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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