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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只是熱,而是像整個人鎮日浸在一桶溫水裡,黏膩濕悶的暑氣鑽進呼吸、透進皮肉,就算待在屋內,熱氣仍如影隨形,逼得人喘不過氣。

  “……難得來南方,一定要讓老夫好好地盡盡地主之誼。袁爺應該還沒去過岳陽樓吧?這麼吧,下午老夫帶您去逛逛,那兒的景色之壯闊……”

  主人杜老爺的笑語將袁長風游離的心思拉回了些,他抬起臂膀以袖抹去滿臉的汗,抿唇不發一言。

  他一點也不想在這種見鬼的天氣、頂著見鬼的大太陽、還去爬那見鬼的岳陽樓!他只想趕快回客棧,痛快地淋上幾桶冷水後,打著赤膊躺在竹席上一動也不動。

  這個念頭一掠過,袁長風的唇抿得更緊了。他生平最痛恨好吃懶做的傢伙,而他現在卻只因為“天氣太熱”這個原因就想要自甘墮落,叫他怎能不火大?

  察覺到他神色有異,杜老爺趕緊指揮廳堂上的奴僕伺候貴客。“快、快、快!都過去,搧用力點,別熱著了袁爺。”

  數名手持蒲扇的奴僕一湧而上,每個人都是賣力猛搧,非但沒帶來涼爽,那引起紊亂氣流的熱風反而讓袁長風心頭火直往上冒。

  別再搧了,都是熱風有個屁用!袁長風臉色難看至極,深吸口氣,將已到喉頭的咆哮硬生生捺下。

  雖然這幾年生意上的往來經驗,讓他和杜老大致瞭解彼此的個性,但基本的禮節他還是得顧到。

  更何況,南方人對他們“北方蠻子”已存有根深柢固的偏見,他不想讓自己成為這項偏頗指控的最佳印證。

  “無妨。”袁長風揚手示意那些奴僕退下,決定儘快將事情做個了結。

  他們袁家世代在關外經營馬場,所培育的良駒聞名塞北,但方圓百里內的人幾乎都以養馬為生,再好的馬也賣不了太高的價格,五年前,剛接手家業的他不想再固守舊法困在原地,力排眾議,決定將馬匹賣往江南。

  由於兩地距離太遠,要打理馬場還要負責談生意根本是癡人說夢,於是他四處尋找居中介售的合作夥伴,他提供馬匹,由對方負責在江南找買家。

  北方馬以耐力及持久力著稱,已逐漸受到南方人的注意,一聽到他有意大量銷售,吸引了不少人上門想爭取這個機會。

  他不可能大老遠跑去江南,而那些人也不可能大老遠來到塞北,遂約在中間城鎮是最公平的做法,最後,他挑上了早年以陸運致富的杜老,既有人脈,又懂馬匹,做為他擴展生意的踏腳石再適合不過。

  他和杜老談買賣,除了書信往返,就是延續慣例約在中間的城鎮相會,但養尊處優的杜老禁不起這種長途跋涉的折騰,隨著熟悉度及信任度的增加,後來已鮮少親自出馬,而是全權交由屬下出面代為傳話及處理,依然無損於他們之前所奠定的好交情。

  大約一年多前,杜老開始會在信裡有意無意地提起自己的女兒,還老愛舉一些南北聯姻的例子,就連代替杜老的人來,也將杜家小姐贊了個口沫橫飛,繞了這些圈子,杜老在上個月總算決定講明,信裡頭囉哩囉嗦扯了一堆,簡而言之就一句話——若你也有意娶我女兒,就親自跑一趟吧!

  因此,他來到了江南,也第一次嘗到什麼叫痛不欲生的滋味。

  “杜老,既然我都已來到這裡,原因您我都很清楚,就別再浪費時間迂回了。”即使已熱到快發狂,袁長風沉穩吐出的渾厚嗓音並未見激昂,反而還透著一股無形的魄力,自然地掌控了整個局面。“對於您的提議,我只有一個疑問——令千金有辦法過苦日子嗎?”

  “這……”沒料到他會問得如此單刀直入,不知要如何回答的杜老爺乾笑,好半晌才說道:“袁爺客氣了,老夫雖不清楚您有多少家產,但光從老夫所經手的買賣金額看來,對於您會不會讓小女受苦這一點,老夫根本就不用擔心。”

  他並不是在自謙!袁長風覺得頭很痛。杜老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聽不懂?再這麼客套來客套去,要什麼時候才能講到正題?

  “我是指令千金是否有持得起袁家的能耐。”不讓對方再有任何誤解的機會,袁長風筆直地望進杜老爺的眼,每個字都說得很堅定。“我不冀望她能幫我打理牧場上的事,但至少要能管好整個家,讓我無後顧之憂,令千金行嗎?她能坐好主母這個位置嗎?”

  語音一落,袁長風聽到外頭傳來類似抽氣的些微聲響,淩利的視線立即朝那方向睇去,瞥見有個婢女面朝外直挺挺地站在窗外,他一僵,懊惱地收回視線。

  他忘了,杜老家裡到處都是奴婢,搞不好那只是婢女在打呵欠,要是他沖出去逮人不就丟臉丟大了?

  袁長風要自己別多心,卻沒想到,外面確實有人在偷聽——

  窩坐牆角的禹綾屏息聽著裡頭的動靜,漆黑靈動的水眸眨呀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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