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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偏要說,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比不上他!」她握拳喊出這漫天大謊,淚水洶湧而下。

  那句話狠狠將殷玄雍擊潰,狂怒之際,他抄起所能碰觸到的東西直接擲了過去,一脫手,才陡然驚覺那是一張木頭小幾。

  黑影襲來,何曦直覺伸臂抵擋,一陣劇痛傳來,然而讓她變了臉色的是,她看到斷裂的玉環隨著那張木頭小幾掉落,她來不及接,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掉在地上摔成了數段。

  他送她的玉環……何曦心整個揪擰了,卻只能緊緊咬唇,不敢讓自己哭出聲。

  幾乎是東西離手的同時,殷玄雍就後侮了,懊惱揪緊了心。他砸到的是牆,還是她?他想問她要不要緊、想開口道歉,然而狂燃的怒火尚未平息,衝突的情緒讓他所有的話都梗在喉頭,他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

  方才針鋒相對的氛圍,如今寂靜異常,只有兩人沉重的呼吸聲此趄彼落。

  何曦要自己別再看那些碎片,努力平穩情緒。她得趕緊解開這個僵局,不能讓他知道他砸到她,這樣他會更難過。

  「看吧,謹小王爺可不像你動不動就動手摔東西。」

  她略帶怒意的冷靜口氣,成功地瞞過因激動和尚末完全適應眼盲而降低了判斷力的殷玄雍。

  沒打到她嗎?他松了一口氣,隨即而起的自責迅速泛開。被她的話逼得喪失了理智,他居然做出這種事……

  他突然覺得好累。他無法再面對她了,這段時間的叫囂攻詰、言語傷害,已遠遠超過他所能負荷。

  「我會收貼身女婢,你走,永遠都不要再出現我的面前。」他跌坐回榻,無力低道。

  「求之不得。」計謀成功讓何曦笑了,但他受盡折磨的樣子也讓她淚水急湧。

  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殷玄雍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這次是他親口下令將她驅離,永遠,這次她是真的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頹然地仰躺榻上,任澎湃喧騰的思緒將自己狠狠吞噬。

  他不知道,門的另一邊,有人軟坐在地,無聲地為他哭泣。

  得知他的應允,欣喜若狂的杜大娘沒馬上帶人去見他,反而還隔了一天,讓他心情較為平息後,才帶著她的人選踏進寢房。

  「小王爺,這個婢女細心入微,而且天生是個啞巴,絕不會在您面前羅哩囉嗦的,除了您喚她之外都不會感覺到她的存在,就選她了好嗎?」杜大娘顯得有些過於急切,就怕他拒絕這個人選。

  「找一個啞巴來配我這個瞎子,是怕她把我現在見不得人的狀況說出去嗎?」殷玄雍冷哼的語氣聽不出是接受或不接受。

  「不,是怕小王爺不愛人打擾。」杜大娘乾笑道,瞥了身旁的人一眼。明明就是何曦說小王爺心高氣傲,現在身體有了殘缺,若是找個有殘缺的人伴在他身邊,這樣他比較能夠接受。

  何曦無法理會杜大娘投來的視線,因為她現在也緊張得要命。

  她怎麼可能勸他收下貼身女婢就滿足地功成身退了呢?留在他身邊照顧他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怕他認出,她只好用喑啞當成保護,希望他能如她所推測,答應讓她留下來。

  何曦雙手不安地絞扭:心撲通撲通直跳,怕這場騙局被他識破,又怕他會大吼要再換一個身體健康的人上來。他太聰明,她沒把握光是靠變音的把戲就能瞞過他,連剛剛進房時,都還故意踏重改變腳步聲,要瞞過他的最好方式,就是徹底裝啞。

  「過來。」殷玄雍朝前伸出手。

  他想做什麼?何曦屏住呼息,強持鎮定將手放上他平攤的掌。他認不出的,光靠手的觸感他辨認不出是她的。她不斷在心裡安慰自己。

  她的指尖一觸到掌心,殷玄雍就手腕一翻,握上了她的手臂,隔著衣袖觸到了底下繃帶的痕跡。

  他頓了下,臉上沒有透露任何表情,然後才緩緩將手收回。

  何曦苦於不能出聲,只好用眼神拚命要杜大娘問。天,他到底決定如何?她都快急瘋了。

  「小王爺您覺得如何?」杜大娘也很怕聽到不這個字。「這婢女真的很細心。」

  殷玄雍一直沉默不語,見狀,一旁的何曦忐忑得雙手冰冷,現在再也沒有辦法從他的眼神判斷出喜怒,讓她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他的失明已是不可挽回的殘酷事實。

  「留下吧。」良久,殷玄雍總算說出讓她們都松了一口氣的回答。

  「太好了!」杜大娘高興到歡呼。

  何曦原本也很高興,杜大娘的樂極忘形反而讓她冷靜下來。她用力揮手,加上擠眉弄眼地要杜大娘克制一點。

  「這樣奴婢就放心了。」杜大娘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趕緊再補上這一句。「小王爺,要不要奴婢派人送熱水來讓您淨身?」在何曦的示意下,她又問。

  小王爺清醒後就不讓人碰他,沒梳洗整理的他只比街頭的乞丐好一點。

  「好。」殷玄雍應允,在杜大娘就要離去時又喊住她。「她叫什麼名字?」

  這個問題讓她們兩個愣住了。一心只擔慮瞞不過他、不會被留下,完全沒想到他竟然會問她的名字。

  何曦心念一動,指指上頭,比了個月牙的手勢。

  杜大娘隨即會意。「叫月兒。」

  殷玄雍沒再說什麼,忙著慶倖的兩個人,完全沒發現他佈滿胡髭的唇角幾不可見地微動了下。

  何曦用手勢要杜大娘派人將裝滿熱水的木桶放在外室,讓她們能乘機將房裡的被褥、床幔一併換新。

  都佈置好後,她伸手輕觸他的袖子先予以告知,然後托起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上,這之間,她一直緊盯著他的表情,怕他會厭惡這樣的碰觸。

  杜大娘還在,她其實可以透過杜大娘告訴他,但這是他們之間必須建立起來的默契,即使心裡怕極他會甩開她的手,她也不能逃避。

  讓她高興的是,他並沒有任何不悅的反應,任由她緩慢地引領他走向外室,坐上一張椅子。

  她以熱水將巾子打濕,溫柔地輕拭他的頸子,用指尖在他的下頷輕刮,示意要為他修面,而他微微仰頭的配合反應,讓她漾起了開心的笑容:

  看著他上半臉縱橫的傷痕,她不怕,只覺得疼惜。她發誓,她再也不離開他,她要當他的眼,讓他知道失明並不是比死還痛苦的事,她多慶倖他還活著,讓她還能為他做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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