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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何曦輕柔地捧起他的臉,手持剃刀輕輕為他刮去胡髭,就像過去十年來,她每日都會服侍他的那樣。

  殷玄雍無法視物,其他感官卻更加敏銳。

  感覺她柔軟的手指,聽到剃刀刮過的沙沙聲,還有她輕靠在他大腿旁的微小碰觸,都是那麼清晰,對於她的一舉一動,無須視線、無須言語,他就能感覺得到她。

  還有那記憶中再熟悉不過的淡雅芳香。

  第九章

  何曦覺得他變了。

  她裝啞,殷玄雍也跟著她寡言了起來,卻不是冷漠,他只是不對她說話,在他的舉止神態中都感覺不到暴躁或是敵意的意味。

  他常常會要她帶他到花園中散步,按著她的手,一步一步緩慢地走著,然後進了涼亭,他會倚坐著,似假寐、似沉思地坐上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好想開口問他在想什麼。

  但她不能問,只能怔怔地看著他,用她的視線代替她的手,在他的輪廓上撫過。

  或許是因為他一直沉默的關係,她總覺得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表情和氣質都變了,像是成熟了、內斂了,讓她看不透,卻平和得讓她心安。

  有時她會忍不住想,為什麼挑剔的他會這麼快就接受一個叫「月兒」的新女婢,但每次這個念頭只要一竄出,她就會立刻將它抹去,因為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在嫉妒自己了。

  她該覺得慶倖才是,慶倖他沒完全封閉了自己,慶倖她還能像以前一樣伴著他。即使無言,她仍覺得和他的心靠得好近好近,只要一思及此,她的心就坦然了。

  在她回到誠王府一個月之後,班羽來拜訪。

  何曦一如以往陪殷玄雍散步到涼亭裡乘涼,才剛帶他入座,眼角就瞥見涼亭外有個東西在動,一望過去,看到班羽躲在一叢牡丹後頭比手畫腳。

  怎麼了?何曦擰眉,示意他上來。

  之前知道謹小王爺有來探病的打算,她原本很反對,畢竟她讓他對謹小王爺產生不少無妄的聯想和嫉妒,她怕他只要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會氣到殺人,所以她一直寫信勸謹小王爺打消這個念頭。

  但這些時間以來的相處,他散發出來的平靜感覺讓她改觀,而謹小王爺的堅持與真誠也讓她覺得感動,於是她請杜大娘轉告他這件事,那時,他的反應不大,只遲疑了會兒,然後淡淡說了聲好,讓她對這次的碰面更有信心。

  只是,一直吵著要來的人,怎麼來了反而不敢現身?見他還躲在那兒,何曦催促他上來的手勢打得更快。

  班羽搔搔頭,神色忸怩,像個認錯的孩子緩緩地踱進涼亭。看到殷玄雍像蒙著面罩般用絹帕覆去半邊的臉,他一震,戚覺都快哭了。

  「玄雍兄,我是班羽。」向來輕快愉悅的嗓音變得又幹又澀,連臉上的笑容都很僵。「……你還好吧?」

  「你好像離我有點遠。」殷玄雍開口了,語氣輕輕淡淡的,像只是在跟一個常見面的朋友聊天。

  哎呀,怕被揍準備隨時逃跑的打算被看出來啦?班羽笑得更尷尬。「你沒應我之前,我不好意思靠近嘛。」

  不可置信地,何曦居然看到他……笑了!她杏目圓瞠,完全不敢眨眼。

  「你什麼時候膽子變那麼小?」殷玄雍莞爾笑道,手往旁一指。「過來,坐我身旁。」

  班羽也嚇傻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哦、好……」他走到指定的位置坐下,目瞪口呆地盯著他。

  整個涼亭很安靜,聽得到風聲,鳥吟,蟲鳴。

  殷玄雍覺得他一生沒有像這段時間這麼平靜過。他一直是驕傲的,蠻橫的,為所欲為的,從小到大不曾改變過,強肆地要天地依他運行,霸道地要周遭的人以他為尊。

  直到雙目失明,逼得他不得不擦亮早已被狂妄蒙蔽的心眼,用心眼重新去看他所經歷過的事。

  他想了許多,也領悟到許多。有時候,得到不一定就是擁有,失去也不一定就是虛空,有許多事,都在他覺得太理所當然、視而不見的狀況下錯過了。

  「你在忙什麼?」感覺到氣息的流動,殷玄雍笑道。想也知道,他們定是被他出乎意料的反應嚇壞了。

  果不其然,班羽和何曦回過神後,兩個人拚命打手勢和用嘴形輔助「討論」這詭異的狀況,但忙了半天,仍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一聽到他開口,都嚇得趕緊收手坐好,不敢再亂來。

  「哎,我知道我早該來看你。」班羽誤會他的意思,還以為他是問為何這麼久才來。「只是……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說。」他低下頭,聲音有點哽咽。

  何曦同情地看著他。她知道謹小王爺其實心裡很內疚,他覺得他當初若沒多事要走了她,或許事情就不會變到這種地步。

  但她其實是覺得她的錯更多,她和謹小王爺這段期間往返的信函,除了在爭執他該不該來,其他的全是在爭論她和他誰錯得多,比較好笑的是,他們都急著把錯往自己身上攬。

  聽著他的聲音,殷玄雍證實了心裡的猜測。班羽雖然刻意裝得低沉,但若仔細聽,仍聽得出他的嗓音比一般男子還細,尤其是心神不寧時,就更加明顯——

  「他」是女兒身,從小便相識的謹小王爺,是不折不扣的女扮男裝。

  原本以為他只是長相陰柔、發育不良,才會長得那麼矮小,加上班羽又刻意扮出統褲子弟輕佻風流的調調,他完全想不到那邊去,直到這段時間的沉澱,他才整個恍然大悟。

  「最近你和安懷還好吧?」這個是他想通後的第二個發現。

  古靈精怪的班羽特別愛和聶安懷作對,事情只要一和聶安懷有關,班羽就會意氣用事,原以為這樣的互動是延續自上一輩的交惡,直到現在才發現事情並沒那麼單純。

  「別提他。」一聽到那個名字,班羽的音調頓時高了許多。「笨頭笨腦的,想到就生氣。」

  才高八斗的聶安懷被形容成笨頭笨腦?這可有趣了。殷玄雍揚笑,憶起之前自己竟對班羽的毛手毛腳醋勁大發,而可惡的何曦還拚命拿這件事激他,他就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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